在侯衛東童年和少年時光,省歌舞團曾經是如此地光彩炫目,只能仰視,他曾經記得有一次省團到吳海縣慰問演出,吳海縣萬人空巷,他和姐姐侯小英沒有票,幸好認識在門口收票的公安,這才能夠混進了縣禮堂。
他當時年齡小,對唱唱跳跳的節目沒有興趣,只是記得舞臺上有很多霧,還有燈光不停閃爍,另外,他還記得二姐侯小英咬着嘴脣的傻傻樣子。
如今省歌舞團在進行着自我的救贖。
歌舞團演出八點正式開始,侯衛東拿着票來到了劇場,他拿的是貴賓票,正在找通道之時,一眼就見到了正在大廳朝裡走的郭蘭。
郭蘭爲了看演出,特意穿了一條休閒的長裙,優雅而美麗,在人流中很是醒目,她見到了侯衛東,也是吃了一驚,道:“你也來看演出。”
侯衛東拿着手裡的票,道:“你一個人嗎?”
“我明天要到省委組織部開座談會,今晚歌舞團有大型演出,所以提前來了。”
“我這有兩張票,位置挺好。”
郭蘭是專門來欣賞省歌舞團的傾情演出,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上侯衛東,她心跳得歷害,就如初次談戀愛的小女孩子,當侯衛東發出了邀請,她微微點了點頭。
進了劇場,左右都是三十至四十歲年齡段的觀衆,態度矜持,衣冠整潔,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待着演出開始。在沙州,很多官場中人認識侯衛東,但是來到了嶺西這個舞臺,他就是不爲人知的小人物了,這種感覺讓他心靈很輕鬆,可以自然而真實地展現自己的情緒。
侯衛東輕聲道:“我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坐在劇場看演出。”
“以前沙州劇團沒有垮掉的時候,我爸經常帶着一家人去看節目,後來讀大學的時候,有演出我都要去看,當時我最大的費用就是看演出。”郭蘭說到這裡,她最柔軟的地方被針刺了一下,讀大學之時,陪在身邊看演出的人是大洋彼岸的負心人,平時已經很少想他了,在今天這種特殊的環境之下,遠去的形象又在腦中現出了一個模糊背影。
“若是看不懂,我請教你。”
“不需要看懂,只緒言欣賞就行了。”
靠着柔軟的桌椅,看到溫潤如玉的郭蘭,侯衛東有些迷失了,上一次脣齒留香的感覺太好了,讓他始終難以釋懷。
當燈光暗下來以後,節目正式開始,現場演出與看電視最大的區別是質感,音樂和舞蹈極有強烈的穿透力,藝術感染力不可同日而語。
第四個節目是“獨舞”,出場的居然是身穿軟甲的古代女武士,侯衛東覺得面熟,當這位女武士稍爲靜止之時,他將這位演出者認了出來,是晏紫。
在舞臺上的晏紫,一招一式乾脆利落。
背景音樂時急時緩,還有一個男低音充滿磁性地念詩,是唐代大詩人杜甫曾作《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詩。“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侯衛東以前接觸過晏紫好幾次,在生活中晏紫除了牙尖嘴利以外,就是一個尋常的鄰家女孩,可是在舞臺上的晏紫已經不是晏紫,她化身爲古代武士,陽剛氣十足的劍器舞瀟灑淋漓,即豪情奔放、又悲壯激昂。
舞罷,場內響起了雷動的掌聲。
侯衛東鼓掌完畢,右手自然地放在桌椅扶手,只覺觸手處一片柔軟。
兩人的手握住便沒有分開。
演出結束,燈光猛然打開,臺上站着所有的演職人員,全場爆發了經久不息的掌聲,兩人這才分手,也站起來鼓掌。
退場之時,人流密集,侯衛東自然而然就握着郭蘭的手。
出了劇場,郭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體,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高質量的演出,沒有想到歌舞團還保持着如此高的水準。”
她輕輕地抽了抽手,沒有想到侯衛東沒有鬆手。跟着侯衛東,朝外面的停車場走去,到了停車場,燈光驟然暗了下來。
“看得見嗎,這有幾步梯子。”
“嗯,看得見。”
坐上小車,侯衛東打開了音響,鋼琴曲頓時充滿了狹小的空間,郭蘭道:“棉花糖。”
“什麼棉花糖?”侯衛東有些莫名其妙。
“你聽的鋼琴曲,曲名叫做棉花糖。”
“讓你見笑了,我只是喜歡聽,其他的知識很貧乏。”
“只要有能欣賞音樂的耳朵就行了,沒有必要懂得這麼多的知識。”郭蘭重複了她剛纔的觀點。
當汽車開出了停車場,開上了主道,街道兩旁的路燈明亮,霓虹燈不停地閃爍中。
郭蘭隨着鋼琴低聲地唱着:“回憶着初次相遇坐在你身旁,是誰說太幸福會缺氧,愛情已種在心裡自由地生長,童話裡的愛情需用心去培養……想帶你一起流浪沐浴陽光,去完成溫暖的想象……”
侯衛東驚奇地道:“這歌詞是你編的嗎?”
“這就是原來的歌詞。”
侯衛東問了一句傻話:“鋼琴曲也有歌詞嗎,我一直以爲鋼琴曲就是鋼琴曲。”
郭蘭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這樣理解鋼琴曲的,真可愛,你在官場幾年,看來童心還在。”
侯衛東很是汗顏,道:“如果繼續工作十年,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以前是爲了生存而奮鬥,現在我不知道是爲了什麼而東奔西走,社會就是巨大的車輪,帶着我們不斷向前,大家都在裡面掙扎。”
郭蘭的愛情是苦戀,聽了侯衛東的話,明亮如星的目光就有些暗淡。
上了二環路,車燈如雪亮,照得前方一片光明,侯衛東駕着車漫無目的在二環路上行駛。
“你朝哪裡開?”
“我沒有目的。”
“既然沒有目的,那就開遠一點。”
兩人沉寢在音樂和略有些曖昧和傷感氣氛之中,小車如風一般滑行,幾分鐘後,侯衛東見路牌上有“鐵州”兩個字,方他向一轉,小車開向了鐵州方向的公路。
進入了鐵州高速路,侯衛東問道:“你到過鐵州嗎?我沒有去過。”
“我也沒有去過。”
鐵州是嶺西省第二大城市,沙州在周昌全時代,與鐵州在數據上的差距越來越小,到了朱民生時代,鐵州如吃了雞血一般,GDP以及各項事業指標又猛地往上竄,再次將沙州甩在了身後。
進入鐵州市區,小車沿着最亮的街道而行,最後看到了一個燈火輝煌的廣場。
侯衛東道:“這應該就是鐵州最出名的南州廣場。”
“我們在廣場走一走。”
鐵州古稱爲南州,最大最現代的廣場就取名爲南州廣場,下了車,漫步在南州廣場,郭蘭挽着侯衛東的胳膊,如初戀的大學生一般。
微風習習,拂動了郭蘭的髮梢,她的臉挨着侯衛東的肩膀,輕聲哼着棉花糖的曲調。
“那次舞廳別後,我一直在找你,商委有一個女孩子長得和你挺象。”
“你說的是武藝,好幾個人都說我們長得有些象,但是我覺得一點都不象,最多是高矮差不多。”
“那以後,你爲什麼將頭髮剪短了,雖然你留短髮還是挺好看,可是還是留長髮更有味道一些。”
兩人在廣場漫步,郭蘭講了自己的初戀故事,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次徹底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
牽着手走到了廣場暗處,侯衛東依着一處鐵柵欄,輕輕地把郭蘭攬在了懷裡,美女入懷,他卻沒有一點色情的意味,只有兩個字——心疼。
疼愛,確實是疼愛,只有這個詞才能表達侯衛東此時的心情。他一會覺得溫馨無比,一會又感覺黑沉沉的天上有無形的壓力。
“你啊,真不應該到官場上來,到了官場上,也不要當官,安安靜靜做個文藝女青年,那纔是真正輕鬆的事情。”
作爲縣委書記之時,侯衛東不會說這樣的話,可是將郭蘭攬在懷裡之時,他是真的不想讓郭蘭去經歷社會上的風風雨雨。
“衛東,別說話,讓我們安安靜靜地站上一會。”此時,郭蘭不想接觸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依在侯衛東懷裡,聞着淡淡的菸草味道,甚至感受到了侯衛東胸膛傳來的跳動,她覺得特別寧靜。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廣場,兩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侯衛東擡頭看天,黑夜的天空上掛着無數的星星,閃着冷冷的光。
轉眼間到了十二點,廣場上的人散去了,彩燈漸漸熄滅。
侯衛東低下頭,尋着了郭蘭的嘴脣,嘴脣輕輕碰撞了幾次,他往前探了探,嘴脣完全貼了上去。郭蘭微微仰着,眼睛微閉着,當強有力的舌頭侵入進來,她渾身發緊,兩手抱緊了侯衛東寬厚的背。
脣舌相依,互相吸吮着,侯衛東再次嗅到了隱隱的香氣。
等到兩人分開之時,侯衛東看了看時間,還差十五分鐘到凌晨一點。
侯衛東隱晦地問道:“我們在鐵州休息嗎?”
郭蘭臉發燙,微紅,道:“我想回嶺西,明天一早要開會。”
“那走吧。”
進入燈火輝煌的嶺西以後,侯衛東又問道:“你住哪裡?”
“交通賓館。”
“我住在金星大酒店,那,先送你回去。”
“嗯。”
到了交通賓館,郭蘭心裡頓時放鬆了,不過隱隱有些失望,她解開安全帶,正欲起身,侯衛東一把將她拉到懷裡,兩人又深深地吻在一起。
看着郭蘭的身影消失在交通賓館,侯衛東又等了一會,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已經進屋了。”
“那我走了,你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明天上午我辦完事,就回沙州了。”
郭蘭站在窗口,想看侯衛東的小車,可是一眼望去,只覺得街道上車來車往,哪裡還尋得到粵迪車的綜影,侯衛東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今夜的鐵州之吻,難道是一場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