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偶爾在小區看到了侯衛東,易中嶺便開始回想起與侯衛東點點滴滴的怨恨:
在益楊,侯衛東還是祝焱的爪牙,與自己無怨無仇,卻緊盯着益楊土產公司,如果祝焱、侯衛東不緊緊盯住益楊土產公司,也就沒有縱火和投毒之事,他的人生就有另外一條道路,這是怨恨之一;
在益楊開發區,堂弟易中成被莫名其妙地調離了辦公室崗位,表面上的原因是有利於發揮易中成的才能,易中嶺心裡明白,對堂弟的調動其實是針對他,這是怨恨之二;
在沙州,易中嶺與黃子堤是好朋友,拿了不少好地,做了不少工程,幾乎是無往而不利,但是唯獨侯衛東不賣帳,沙津路四個標段,他一個標段都沒有弄到手,而在南部新區,易中嶺幾乎沒有任何項目,這是怨恨之三;
在沙州絹紡廠一事,易中嶺原本想以小博大,畢其功於一役,控制實力尚厚的絹紡廠,不料侯衛東從中作梗,讓美夢成空,這是怨恨之四。
易中嶺無所事事之時,總喜歡拿了椅子,坐在窗邊看着樓下,即是看院中風景,也是守株待兔,等着侯衛東再來小區。無意中似乎探得了侯衛東的秘密,這讓易中嶺狼狽的逃竄生涯中多了一抹亮色。
等了好幾天,不見了侯衛東的蹤影,易中嶺也不着急,天天就小酒小肉地守着,他要等到非典徹底結束,各地徹底解除了抗非工作,才準備拿着錢離開嶺西。
6月10日傍晚,易中嶺切了一隻滷雞,買了啤酒,又開始重複往日的故事。
一位窈窕的女人走進了小區,易中嶺注意力就被吸引過來了,他原本只是想飽一飽眼福,可是當女人走近,他眼睛就瞪圓了,來人居然就是沙州組織系統的美女郭蘭。
看到了郭蘭,易中嶺腦中剎那間就閃現出了侯衛東的形象,侯衛東——郭蘭,兩人倒真是郎才女貌,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看着郭蘭走進了自己看熟的那一個單元,易中嶺興奮得快要跳起來,罵道:“女人都是賤貨,看起來一本正經,其實也就這麼一回事。”又自語道:“侯衛東自詡爲正人君子,這下被我抓住了痛處。”
他在屋裡轉來轉去,腦筋急轉,思考着這次發現將有何意義,渡過短暫的興奮,他發現,見到了侯衛東和郭蘭一事,對於他來說最多就是三流小報記者淘到的桃色新聞,而且兩人間隔了這麼多天出現在一個小區,拿到桌面上,這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沒有任何影響力。
可是,憑着他的直覺,侯衛東和郭蘭肯定是走向同一個地點,若說兩人沒有私下的關係,打死他都不相信。
此時,在樓上,郭蘭一眼就看見了那一本翻開的詩集,她清晰地記得,當時看過此書,自己將書關閉放好了,這一次見到桌上打開了詩集,便明白侯衛東到過此屋。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是郭蘭最喜歡的詩,她將詩集拿起來,放在鼻上嗅了嗅,熟悉的紙張和油墨的味道依舊,詩句在印刷體裡穿越了千年時光,李商隱的憂傷直指她的心靈。
她手裡握着那柄精製的銅鑰匙,這枚鑰匙就如一塊玉,被撫摸久了,日漸光滑起來,顯出些溫潤之色澤。
第二天,七點,郭蘭細心地關掉了水、氣和電,在門外坐了出租車,直奔嶺西空港。
在小區的綠化樹下,戴着墨鏡的易中嶺已經偷拍下了郭蘭的照片,等到郭蘭坐上了出租車,他大搖大擺地走到了門口。門口旁邊就是一家麪館,生意紅火,他早就想來這裡吃頓面,可是一直在猶豫,此時拍了郭蘭的照片,心中高興,警惕性就降低了,來到了麪館,拿出了老總的架子,道:“來一碗牛肉麪,三兩的那種。”
吃着牛肉麪,易中嶺似乎重新回到了正常社會,心思一會兒飄到了往日的榮光,一會又回到了侯衛東、祝焱身上。
“老子得讓侯衛東吃不了兜着走。”儘管易中嶺此時處於被通輯狀態之中,他還是膽大包天,一邊咬着麪條,一邊惡狠狠地想着如何藉着這個機會修理侯衛東。
人得極其複雜的綜合體,絕大多數人都是正常人,都心懷怕懼,但是也有極少數人膽大包天,易中嶺就是屬於膽大包天特別敢於冒險之人。此時的易中嶺就是一條瘋狗,他滴着瘋毒的嘴此時對準了侯衛東。
此時,侯衛東在省黨校學習,由於有了省政府這個去處,他自然就心靜如水,在學校裡相當淡定。
在與周昌全共進午餐以後,侯衛東將各種利弊在心裡仔細盤恆,無疑到省政府出任副秘書長是最好的選擇,這其實意味着不升級別的升職,同時也意味着能進入省政府機關核心。
唯一令侯衛東有些耿耿於懷的是這一次到了省政府,就再次與周昌全密切地聯繫在一起。離開周昌全的日子裡,他當過成津縣委書記,現在又是在職副市長,看法和想法與最初已經有了微小的區別。
在內心深處,侯衛東並不想與周昌全綁在一起,周昌全是年齡最大的副省長,最多還能幹一屆,退居二線以後,十有八九會產生不確定因素,對於侯衛東這種年輕幹部來說,這是需要提前考慮的。只是,能進入省政府出任副秘書長確實是一個好機會,儘管有一些隱患,他還是迅速地做出了應答。
“衛東,下課以後打球。”
侯衛東關掉書本,正準備出門,班長魯軍拍着他的肩膀,發出的邀請。
省計委副主任魯軍是副廳級,也進入了市局級班,他是省計委副主任,在省裡頗有影響,被認定了班長。
侯衛東已知自己十有八九要成爲省政府副秘書長,協助副省長的工作中恰有計委,他與魯軍在以後將有密不可分的聯繫,因此,有意想多和魯軍談一談工作上的事情。
在與魯軍一起走回宿舍,他問了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道:“魯主任,最近國有企業改制問題上,還是有許多不同的聲音,讓從事具體工作的同志難辦。”
魯軍在嶺西算得上研究政策的專家,聽侯衛東說起這個問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道:“現在理論界對國有企業改制爭議很大,有一種觀點,認爲國企產權改革實際是國有資產廉價大轉移,是把數十年的積累轉移到少數人手裡,提出了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不少措施,管理層收購被叫停也與這個思路有關係,沙州市前一段的改制所採用的辦法就很靈活,有管理層收購,也有聯營,還是破產,以及賣給職工,這就叫做實事求是,是爲了解決問題,而理論界有些人有些事還真是說不清楚。”
侯衛東以前經常向魯軍請教問題,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國有企業改制實踐,也有了自己的觀點,他以後要協調、指導魯軍的工作,也就不能顯得太弱,便很客觀地探討道:“理論界有些模型實際上是將問題簡單化了,地方政府出讓國資時不僅要考慮帳面價值和評估價值,還要考慮這個企業是否能夠生存,如果不能生存,帳面價值遲早會變成負值,如果認定國有資產轉讓價格低於評估價值就是流失,也有失偏頗。”
魯軍感嘆一聲:“從我個人來說,是贊成國有企業在完全競爭領域的退出,特別是在市屬中下企業應該儘量退出。理論是政策的先導,若國有企業流失論成爲主流,將會影響嶺西的企業改制工作,相關的責任人,就比你老弟這種一線負責人,說不定到時還要承擔責任。”
經過縣委書記和副市長崗位鍛鍊,侯衛東氣質越來越穩重,沒有透露自己要到省政府出任副秘書長的消息,暗道:“魯軍思考的問題很深入,水平亦高,看來省政府與市級機關確實是有區別是,進入省級機關,提高理論素養成爲一個突出問題。”
兩人邊走邊談,魯軍道:“現在周省長分管計委,他很重視相關工作,我準備建議市局級班到鐵州和沙州去考慮一次國有企業改制問題,到時也請老弟介紹沙州改制的經驗。”他這幾句話,就有了省計委副主任的味道。
侯衛東素來知道媒體的歷害,市局級班到沙州考察,說不定就會惹來省內不少媒體的注意,而且他即將到省政府工作,也不願意自己分管的工作有任何閃失,推脫道:“沙州工業這幾年遇到了挫折,我看還是去鐵州考慮,鐵州這幾年發展得很好,總有些積極的因素。”
未等魯軍表態,他又道:“我建議最好走出嶺西去看改制,這樣更能提高大家的思路。”
魯軍便點了點頭,道:“這件事到時候再說,省計委今年也有調研任務,沙州是重點,到時我們還是要去。”
回到了宿舍,侯衛東想了想,還是抽空給寧玥打了電話,說了魯軍的意思。
寧玥略爲沉吟,道:“我是歡迎市局級班的同學到沙州來指導工作,只是國有企業改制是個大難題,沙州改制也正在攻堅,在安置職工等問題上矛盾比較尖銳,曝光率高了未必是好事。”她又道:“絹紡廠職工安置上有些問題,羣衆反映得很強烈,市政府將開會研究此事,你一直負責此事,到時請你回來一起研究。”
換了球衣,來到了籃球場,從大學畢業以後,侯衛東就很少摸藍球了,投了幾個球,好幾個居然是三不沾。
來打球的有六七個人,有省級機關的幹部,也有市裡面的幹部,省政府辦公廳黨組成員、辦公廳副主任石小磊穿着印有省政府辦公室的球衣,來了幾個三大步熱身,對魯軍道:“魯主任,我們來打比賽,省級機關對陣市長大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