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的亮了。縣衙前面的老槐樹上,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蓮生一直坐在女牢門口的臺階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動也不動。
“仵作檢查過了。氣管內有燻黑灼傷的痕跡。”
“起火時他們還活着?可爲何不呼救?”
蓮生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也許沒法呼救?”
“沒法呼救?”
“大人身上找不到任何傷口,奇怪的是那個小女孩的舌骨卻有裂痕。”
蓮生聽到此處,用手握住自己的脖子:“她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對,小女孩脖頸脆弱,那人下手稍微重了點導致舌骨斷裂。”
“您的意思是說,我哥哥他們當時也是已經被人控制,無法發出聲音,然後被放火……”
蓮生不敢想象那情景,不由自主捂住眼睛。
“是這樣,兇犯在大人身上下手比較有經驗,因此屍身不見損壞,只是在掐住小女孩脖頸時拿捏不準,留下這個線索。若不是這斷裂的舌骨,楊捕頭一家要含冤九泉了。”
“果然,是被人謀害的。”蓮生緊緊攥拳頭,長出一口氣,將眼底的淚水一股腦都咽回去,嗓子眼一陣苦鹹。
“放心吧,兄弟們一定會好好查的。你一夜未閤眼,先去找個地方休息下吧。”
蓮生搖搖頭“我回家看看去。”
她一個姿勢保持的太久,站起身腿已經麻了,踉蹌一下站穩,然後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劉捕頭望着蓮生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嘆息。
芳生坐在楊家的廢墟上,神情呆滯。
蓮生走過來,輕輕按着芳生的肩膀。
芳生擡頭,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眼睛紅腫。
“進去看看。”蓮生拉着他走進還微微冒着煙的院子裡。整個正院都燒塌了,偏院因爲隔着正院還有個小菜園沒有被波及。蓮生走的很慢,在廢墟中尋找着起火點。
燒的最嚴重的地方是楊泉和方式的房間,火應該是從這裡燒起來的蓮生想象着當時的場景,有人趁着有夜色翻進院子,目標很明確,直接衝進楊泉的房間。楊泉此時也許已經發現什麼,但是晚了,剛起身就被人掐住脖頸,接着是被什麼堵住了嘴巴也許還捆字腳,也許傳說中的封住了穴道,讓人無法開口。接着是方氏,然後這些人走向其他的房間。將沉睡中的環兒和雲哥、銀屏掐住脖子或者用力捂住口鼻,讓他們昏厥過去,同時楊泉房間點一把火。火勢如此兇猛,應該還有助燃物,是松香或者菜油之類的東西。
蓮生流着眼淚一步步將現場勘察完,芳生蹲在一邊,望着焦糊餘炭不知在想什麼。
“芳生這是縱火,是謀殺。”
“什麼?”
“剛纔仵作檢查過了,已經斷定是被人爲縱火。”
“會是誰,誰要害他們!”芳生雙手抱頭,痛苦萬分。
“也許……”蓮生將目光投向遠處:“也許本來要害的是我們。”
“害我們?”’“是,這是我猜測,楊家在清苑縣百年間六代捕快,不能說名門望族,也算得上是有點影響力的人家。清苑縣治安良好,哥哥向來都是與人爲善,儘量不和別人結仇,也許兇手的目標本來是我們,只是沒想到我昨晚臨時替班,而你去衙門給我送飯。”
“莫非是顧……”
“慎言。”蓮生急忙打斷他話:“記住我的話,在我們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很多話不能說也不能想。”
“強大強大n時我才能強大!”
芳生想到表哥一家也許是因爲自己姐弟才慘死的,恨的一拳砸向一塊燒焦的木頭,蓮生急忙拉住他的手:“快了,芳生,只要我們努力,堅持下去就一定會強大起來。之前,可能會有很多波折會被人欺辱,我們都要忍,忍到不需要再忍可以爲哥哥一家爲母親報仇的那一天。”
芳生含着淚默默點頭。
廢墟已沒有什麼可清理的。萬幸偏院還完好無損,胡氏遇害的那間房收拾一下還能暫住。
芳生多年辛苦抄錄的書籍文稿全都被燒燬了,姐弟二人現在是身無分文,還要籌備楊家人的喪事。
午時過後,顧夜生悄悄找到芳生。
“這是族中幾家湊的碎銀子,且先救救急吧。”
他交給芳生一個小包袱,裡面是一點碎銀,兩身半新不舊的衣裳,一雙男子鞋子,看大小應該是李氏給夜生做的。
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芳生抱着包袱,眼圈紅了。
“都是自家兄弟,可千萬不要這樣。”夜生輕輕拍着芳生的背:“過去我們很少和你們往來,主要是顧家畢竟有愧楊家,當初嬸嬸去世疑點多多,楊家和顧家徹底鬧翻,我們夾在中間不好做,只能遠遠避開。這次族人們都看在眼裡,尚書府的那公子小姐和你們姐弟是沒得比,大家知道出了事,派我來看看,有什麼事你儘管說話。”
芳生哽咽着連連點頭。
蓮生從門外進來“五哥,大恩不言謝,大家的雪中送炭我們記在心裡。”
“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快莫要客氣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
想到這慘禍可能是自己這身體的親生父親所爲,蓮生和芳生不由的對視一眼,各有想法。
送走顧夜生,有衙役跑來通知說在城外的一個破廟前的歪脖樹上找到了範其掛在那屍體,現在已經運回縣衙。
蓮生不想芳生再受刺激,勸說他留在偏院,自己跟着衙役來到縣衙,
劉捕頭正在停屍房門口走來走去,看到蓮生過來急忙上前一步:“範其死了。”
“自殺?還是他殺?”
蓮生不相信臉皮那麼厚的人可能自殺。
範其是被何氏趕出家門,但還有銀屏,雖然銀屏不認他,可總是他的女兒,範其這樣的無恥之徒完全可以繼續糾纏不休。
蓮生走進停屍房,她強迫自己不要看旁邊那些焦黑的屍體。那些都是她的親人,昨天早上還在一起吃飯說話揮手道別的親人,而現在他們一團焦黑,雙臂糾結成鬥拳狀,痛苦糾結。
“九叔,您看這是自殺還是他殺呢?”縣衙的仵作是個很有經驗的老頭,大家都叫他九叔。
“頸部有勒痕,舌骨斷裂,是自殺無疑了。”
“勒痕只有一道?”
“是,只一道,你看這裡。”九叔扒拉一下死者的脖頸,一道青紫的痕跡橫在那裡。
“九叔這是什麼?”蓮生看範其破衣爛衫間,手臂上似乎有點青黑色的印記。
九叔驚訝地咦了一聲,撕扯下範其上半身的破爛布料,只見他兩個僵直的胳膊上方,貼近肩膀的部位有幾點青黑,很是對稱。
九叔驚訝道:“剛纔還沒些痕跡呢。”
蓮生過去看法醫類書籍知道,這些是屍斑,在人死一個多斜後出現,她伸出兩手對上那幾點痕跡。九叔恍然大悟:“他死之前有人用力這樣握住他雙臂。”
“對,有人握住雙臂,也許還有人正將繩子往他脖子上套去,接着將他吊起。”
劉捕頭接着蓮生的話說道:“他這是別人給滅口了。”
“做的這樣乾淨利落,恐怕還不止是一個人。”蓮生瞄向旁邊楊家人的屍體:“殺害我哥哥一家也是如此,手法乾淨利落。”
她一雙清澈的眼睛望向劉捕頭:“這不是一般的尋仇,是,專業的殺手做的。”
“這範其一直找你家麻煩,也許是趁着夜晚翻牆進入,結果卻目睹了兇案現場,急急忙忙逃出撞到了牛二。”
劉捕頭順着蓮生的思路往下走:“範其擔心被殺人滅口,一路逃出城去,最後還是被兇手勒死掛在了樹上。”
“我昨晚是臨時接替劉嬸值夜,芳生來送飯後陪我守夜,如果這兇手的目標是我們一家人,恐怕還會再來。”
劉捕頭點頭道:“江湖殺手,殺人不眨眼,我這就請示太爺派人保護你們姐弟,萬不可再有閃失。”
蓮生望着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白皙的兄,她有些失去了自信。
在危險面前自己的力量是那麼單薄可笑。是自己錯了嗎?不該挑釁顧尚書也不該和顧廉永對着來。可是如果表現的順從他們就會容忍自己姐弟嗎?
蓮生腦子裡亂成一團。
幾天後,還在路上的顧尚書接到楊家失火的消息。信是一個顧家的族侄寫來的,正好剛送到驛站,信差遇到了在此休整的顧家人。
顧尚書讀完信便將門窗關嚴,命人叫來長子。
“說,是不是你做的?”
顧尚書將信擲到顧廉永面前,臉色鐵青。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顧廉永面色不變,故意反問。
“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顧尚書太瞭解自己兒子,從顧廉永那毫不在乎的勁上他已明白答案。
“父親大人何其偏心!”顧廉永一想到合葬那天自己的遭遇氣的幾乎要發瘋。
“孽障,你做事之前怎麼不動動腦子?那天發生了衝突,我們剛走楊家就出事,會有多少人把事情往我們這邊想!”
“別人想是別人的事情,官府又查不到證據,有什麼可怕的。”
“查不到證據?你怎知查不到?”
“我找的那人極爲穩妥,只收錢辦事別的從不多問,聽說很有口碑的。”
“只要是活着的人,就總有開口的那一天。”顧尚書陰森森地說道。
顧廉永忍不纂身發冷:“父親,你的意思是……”
顧尚書冷笑連連:“你以爲那錦衣衛指揮使真的只是來頒旨的?他可是陛下和王貴妃面前的紅人,王貴妃一心要做皇后,我擋着她的路很久了,我們不能有一點把柄留下來。”
“可是這信上說那賤人姐弟並沒有死。”
“夠了,出了這種事,錦衣衛又要盯着那姐弟,他倆就是誘我顧家一起咬鉤的餌料,先不要動他們。”
顧尚書父子拿出紙筆密謀一會,顧廉永便在油燈上點燃了那張字紙。
顧尚書揮揮手叫他退下:“去吧,就這樣做,趕在錦衣衛之前。”
顧廉永退出房間,對着黑暗的夜空冷笑一下:顧蓮生,你害我出醜,你又如何?你依賴的表兄一家都是被你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