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玉文聞言臉色一僵,隨即微微垂眸,但是很快就擡了起來,那目光就像釘在梅馨雨臉上一般,不捨得離開:“你想問什麼儘管問就是了,我絕不會有半句欺瞞。”
“麗妃姐姐的死。”梅馨雨說道這裡看着他。
“麗妃是被皇后害死的,這我很多年前就已經告訴過你了。”公孫玉文皺眉,似乎不理解他爲什麼早已經知道了還要多此一問。
梅馨雨聞言微微一笑:“除了皇后,只怕還有別人吧。”
公孫玉文臉色微微一滯,梅馨雨看着他:“當年確實我們都以爲只有皇后,但是看這近年來朝局的變化,我總是忍不住會想,麗妃姐姐到底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又有多少人想要踏着她的屍體謀求榮華富貴呢?”
公孫玉文心中一驚,隨即緩緩的靠在了牢房的欄杆上:“你既然已經猜到了,還來問什麼?”
“你也說了,我只是猜測。我身居後宮,前朝的事情總有許多是不知道的。”梅馨雨朝着公孫玉文走近了一步:“所以我需要問問你,我的猜測是還是不對!”
公孫玉文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種糾結的神色:“你說說看。”
“當年雲相拜相雖然沒多久,但政績卓越,功勳顯赫隱然有些蓋主的架勢,我想陛下是容不下他的吧。”梅馨雨目光一轉看向公孫玉文。
公孫玉文皺眉:“這件事情是皇后所爲,你何必要扯上雲相這些有的沒的。”
“皇后爭寵自然是正常的,但是陛下當年那麼寵愛麗妃姐姐,爲什麼皇后說要動姐姐,就真的動成了呢?按照陛下的那一份精明,他不會看不出皇后當時想要怎麼動吧。”
“當時皇后勢大,陛下登基也沒有多久,對她多有忌憚,帝王向來無情,犯不着爲了一個寵妃而得罪了皇后。”公孫玉文看着梅馨雨:“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宮鬥,你何必想太多?”
“普通的宮鬥?”梅馨雨聞言微微的揚起了嘴角,但是那目光卻閃爍着寒光一寸一寸的爬過公孫玉文的臉:“普通的宮鬥能讓武閩侯一下子擁有實權?而這實權還是陛下給的!”
公孫玉文臉色陡然一變,看着梅馨雨:“你何必要執着於這些,這些跟你以前沒有關係,以後也不會有關係,你爲什麼偏偏揪着不放!”
“什麼叫沒有關係?若陛下當真爲了心中那一點猜忌,就要借皇后的手扶植出一個心思歹毒的武閩侯來制衡忠心耿耿的雲相,還爲此不惜親眼看着自己的寵妃和皇子就這麼死去。你說,跟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我還怎麼睡得着!”
梅馨雨忽然聲音高了起來,她一把扯過公孫玉文的胳膊:“你說,伴着這樣的人,我如何安心?”
“你只要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你依舊是你寵冠六宮的梅妃,有什麼不好?”公孫玉文的臉上閃過憂傷。
“裝作不知道?”梅馨雨聞言身子一顫,一把甩開了公孫玉文的胳膊,臉上卻露出了一種嘲諷又哀傷的笑容:“你這麼些年來,就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過來的嗎!”
公孫玉文聞言身子一顫,痛苦的低下了頭,竟然似一種無聲的默認。
梅馨雨見也如此,臉上的笑容嘲諷的意味頓時就高漲了起來:“有些事情就算是想要忘記,想要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它就那麼鮮血淋漓的擺在你的面前,你要如何違心的視而不見?公孫玉文,我絕不會跟你一樣窩囊!”
梅馨雨說道這裡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你跟了武閩侯這麼多年,當年他到底是怎麼上位的,你多少也該清楚吧!”
公孫玉文聽到這話,慢慢的擡起頭仰視着站立着的梅馨雨,她眉眼鋒利,身姿挺得筆直,周身散發出讓他陌生的氣息,但是他卻依舊能撥開這僞裝的堅硬軀殼,看到當年那個紫藤花架下,笑容明媚的女子。
“呵呵……呵呵……”公孫玉文看着這樣的梅馨雨忽然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
梅馨雨微微蹙眉:“你笑什麼?”
“我笑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爲我忘記了,實際上我記得這樣深刻,我以爲我已經足夠堅強了,可是看到今天的你我才發現,我依舊是當年懦弱的那個我。你在這深宮內院裡都不曾有所改變,而我,在這寂寂安然的生活中,卻越發活的不像自己了。”
梅馨雨聞言心中一股酸澀,但是她的面容依舊鋒利:“我並不是來聽你感慨的。”
“沒錯,正如你所猜測的,雲相當年風頭正勁,讓陛下起了懷疑,他生怕雲相勢大有一日反了,所以他必須提拔出一個可以跟雲相對着幹,絕對沒有交好可能的人。當時武閩侯因爲趙容月的事情正跟雲相鬧的熱鬧,就被皇上看中了。皇上也沒有明說,只是做了些暗示的動作,讓侯爺去接近皇后,因爲陛下早就知道了皇后想要謀害麗妃的。”
“也就是說他果然早就知道了一切,等到皇后一得手,麗妃的哥哥高大人立刻就失去了權勢,而早就抱了皇后大腿的武閩侯在皇后的幫助下,立刻就順利的爬了起來?”
“武閩侯雖然是皇后幫着忙才接手了高大人的兵權,但是他們並不是親隨關係。”公孫玉文接口說道,梅馨雨眼中的一閃。
“按照陛下多疑的性格,他肯定不會提攜一個真正屬於皇后的人來當朝中的二把手製衡雲相,所以武閩侯和皇后當年肯定只是結盟,互惠互利!”梅馨雨豁然看向公孫玉文,公孫玉文點了點頭。
梅馨雨聽到這裡,眼中滿是冰霜:“我們的陛下真是好狠的心啊,他眼睜睜的就這樣看着麗妃姐姐和她剛出世的孩子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他午夜夢迴的時候,難道就一點都不害怕嗎!”
公孫玉文聞言看着她:“那個百里永夜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你可曾看到他在意,可曾聽到他有悔?”
梅馨雨雖然之前關於皇帝的這一切她都有所猜測,但是這猜測被證實之後,她只覺得整個身心都是空蕩的,好像有無盡的冷風一遍一遍的貫穿她空蕩的身體,讓她連瑟縮都不行。
她眼中閃爍一抹哀傷:“雖然不知道那孩子怎麼活下來的,但他長着跟麗妃姐姐相近的面容,卻讓我覺得那麼的像陛下啊,用一張和煦的臉掩蓋着不知道怎樣寒人骨頭的冰霜。”
看到她的樣子,公孫玉文心中一痛:“你若什麼都不知道,那該多好。”不知道這讓人陰暗的事情,就可以安心的活下去。
梅馨雨聞言失神的牽動了嘴角:“怎能不知道?麗妃姐姐死的那樣輕易,我和趙姐姐只覺得心上就像插了一把刀一樣,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查證這件事情,結果她出宮才幾年,就被奸人所害,你說,我怎麼能裝作不知道?”
梅馨雨說道這裡,嘴角的笑容卻越發的清冷起來:“帝王無情,伴君如伴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只希望這只是戲詞,可到了最後,終究是連自欺欺人都欺不下去了。”
梅馨雨的臉上閃現一絲痛苦,公孫玉文見她如此,只覺得心上像被人插了一把刀還在不斷轉動一般:“是我對不起你。”他微微的低下了頭。
梅馨雨聞言身子一顫,低頭看着他:“你是對不起我,但是你馬上就要還清了不是嗎?”梅馨雨緩緩的蹲下身,看着公孫玉文那一張保養的極好的臉,她緩緩的伸手撫上了那張臉:“當年你要是肯帶我離開,我們會不會還是當年的模樣呢?”
她說到這裡眼睛有些酸澀,但是也正是這酸澀提醒着如今的一切早已經物是人非,縱然心中依舊有所念想,也不過是對當年最璀璨年華的追憶罷了,自從入宮的那一刻起,這所有的一切不早就結束了嗎?
想到這裡她豁然抽回了手站起了身:“蘭香。”她忽然出聲,一直在門口的蘭香連忙走了過來。
“送公孫大人上路吧。”她說着轉身就走。蘭香在門外等着她出來,這才進去了牢房。
公孫玉文看到這裡,心頭一堵,所有的思緒涌上,他忍不住伸出手:“馨雨!”
梅馨雨聞言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想不到,我竟然還能聽到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公孫玉文啊,如果有來世,希望再不相見,你,一路走好。”梅馨雨說着大踏步的離去。
公孫玉文整個人呆立在獄中,蘭香走了進來,手裡掏出一個瓷瓶遞給公孫玉文:“大人,娘娘這些年很苦,就算榮寵加身,我知道她自從入宮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過快樂。”
公孫玉文看着手中的瓷瓶嘴角撇過寥落的笑意:“我知道的,是我對不起她,所以我要用後半生來還。”
蘭香無聲的嘆息看着他:“大人,一路走好。”
梅馨雨站在刑部的院子裡看着夜空中的上弦月勾出清冷的弧度,蘭香快步走了出來:“娘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