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八公子沈斂恆這兩日跟人鬥犬連敗幾場,把攢下來的月錢都輸光了,手頭既拮据,又想着大勝一場以揚眉吐氣。結果他自己尋不着更好的獒犬了,就把主意打到自己家裡看家護院的惡獒上去。
沈家這一批獒犬都是從西涼弄來的,每一條都價值千金,每一日飼養它們的肉骨就叫沈家許多下人羨慕嫉妒恨了。是以配了專門的犬奴照料不說,平常統歸侍衛統領調配,每一條都有專門指定的巡邏區域,不許擅離也不許逾越。
慢說沈斂恆一個庶子又是幼子,如今年才束髮還沒什麼正經差事。就是沈藏厲等年長又開始參與打理家業的子嗣,想要用它們,也得有個正經理由。
畢竟這些獒犬豢養着是爲了看家護院,可不是爲了給不肖子弟拿去跟人家賭錢的。之前沈藏機、沈斂昆也不是沒鬥過犬,不管輸了贏了,總之這一批獒犬他們也只能望而興嘆。
所以沈斂恆知道若是明着索取,一準沒指望不說,叫侍衛統領告到父親與嫡母跟前,少不得一番訓斥。因此他就動了個歪腦筋,用鬥犬時所學到的一個針對犬類的迷香,利用自己沈家八公子的身份騙得侍衛統領離開片刻,將一頭獒犬迷倒,讓自己的書童搭手把它偷走了……
偷走之後,沈斂恆就決定先把這頭獒犬藏到自己院子裡,等往後鬥犬時再想辦法混出門。
但沒想到的是,這獒犬到底不負它的身價以及沈家每日大段骨大塊肉的養着,沈斂恆加了量的迷香居然也只讓它暈迷了片刻。正好在進入內院、還沒到他院子時,竟醒了過來!
見這情形,沈斂恆頓時着了慌,他跟書童極狼狽才躲過了犬吻——到這時候了這小子卻還抱着僥倖的心理,覺得反正沒有其他人看到自己這麼幹,而侍衛統領那邊,他也沒有證據。興許大家以爲這獒犬是自己跑到內院來的、或者是侍衛統領粗心沒看好呢?所以嚴令書童保密,祈望能夠矇混過關。
按照沈斂恆的想法,獒犬是在前往自己院子的路上醒過來的,各房院子門口都有人看守,看到獒犬過去,肯定會關門或阻攔。所以即使獒犬咬了人,多半也都是下人,出不了大事。
但誰想到沈舒光在上房玩膩了,纏着使女要去花園裡轉呢?
要不是朱磊爲了討好師孃,自告奮勇去給有些咳嗽的江荷月抓藥——而他現在跟江錚、賀氏住在一塊,都在太傅府後面的街上,這后街上雖然有藥鋪,但衛長嬴的陪嫁產業裡也有藥鋪,賀氏跟江錚作爲衛長嬴的陪嫁之人,江荷月又不是十萬火急要用藥,自然寧可多走些路去照顧自家生意……衛長嬴陪嫁裡距離太傅府最近的一間藥鋪就在府門前不遠處。
——爲了抄近路,他選了一條跟花園一牆之隔的路走,恰好聽見沈舒光與他的乳母哭喊尖叫聲,翻牆進去將那獒犬打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而沈斂恆打聽到獒犬差點咬了自己三哥的嫡長子,也知道闖了大禍,嚇得死去活來,飛奔到生母苗氏處求助。苗氏聞訊差點沒昏過去!沈家如今這幾個孫兒,哪個不是被沈宣夫婦當成心尖尖看待?尤其是沈舒光,三房嫡長子,因爲往後接手家業的是三房,這可是未來的少主啊!
苗氏當下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拖着沈斂恆就趕到上房來請罪——她可不糊塗,這獒犬若是隻咬了或驚了下人,照着蘇夫人的爲人,縱然查明沈斂恆之過,念着他是沈家的公子,總也會給他留份體面,私下裡懲罰一番也就是了。可現在驚擾了蘇夫人的嫡親孫兒,還是她親自撫養過的,蘇夫人豈能輕饒?!
其實蘇夫人這一關都算比較好過的了,怎麼說她也是沈斂恆的嫡母,爲了防止旁人議論她爲了嫡孫苛刻庶子,想來即使憤怒也會有個底線。但沈舒光的母親衛長嬴可沒這許多顧忌,何況衛長嬴年輕,年輕就容易沉不住氣,一沉不住氣,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依着衛長嬴是沈藏鋒髮妻,又生有二子爲依靠,她就是失手把沈斂恆打出個好歹,沈家肯定也會替她遮掩!苗氏可是知道這位三少夫人那是親手殺過人的,可不像尋常閨秀那樣文弱!
而且這種事情根本就瞞不過去!想不認都不可能!
所以不如趁衛長嬴還沒到,先跟蘇夫人請罪,這樣衛長嬴來了之後如不依不饒,還有蘇夫人給圓場。
但這只是苗氏的一廂情願,實際上衛長嬴聽完爲什麼獒犬會出現在內院的緣故之後,就怒氣填膺,對他們母子請罪的話那是聽都懶得聽了。抱着還在揪住自己衣襟大哭的沈舒光,上前就給了沈斂恆一個耳光!
她因爲已經把兒子抱在懷裡,親眼看到兒子無事,這時候清明未失,所以手底下還略略留了力,饒是如此也打得沈斂恆嘴角沁血,撲倒在地上起不得身。
衛長嬴兀自覺得不解恨,怒斥道:“如今時局堪憂,咱們父親與叔父日日殫精竭慮,爲合族計!你大哥鏖戰燕州,重傷乃還!你三哥至今坐鎮燕州,雖年節亦不能還!你五哥與你長侄都去西涼戍邊、爲國效勞!你身爲幼子,如今又年少,不須你去受那行軍風霜之苦,錦衣玉食養你在深宅大院之內,聘着西席教你禮儀廉恥——你不學無術、整日裡惦記着走馬鬥犬也還罷了!明知道獒犬兇猛,即使在外院放它們出來看家護院時,也是夜深人靜了纔會鬆開鐵鏈!竟放任它在內院亂走,視人命如草芥!莫非你自幼以來,父母師長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全部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嗎?!”
上首蘇夫人低着頭喝茶,像是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顯然是默許了衛長嬴的行爲。
蘇夫人不作聲,其他人也不敢出言圓場。倒是仗着地利,比衛長嬴先一步到的郭姨娘,年長色衰之後雖然因爲有二公子沈斂實,在太傅府裡仍有一席之地,但對於後來者裡年青美貌的苗氏一直心存嫉妒,此刻自不肯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當下覷得蘇夫人的態度,就陰陽怪氣的道:“三少夫人說的極是,按說咱們家護院的那些獒犬何其兇猛?妾身聽說,早些年有不開眼的小賊,妄圖潛入府中行竊,只一條犬,就將那小賊活活咬死呢!這樣兇悍的畜生,八公子您竟然任憑它在內院隨意傷人,自己一走了之!甚至連警告也不警告一下內院衆人,難道咱們這些人什麼時候得罪了八公子您而不自知、以至於八公子您恨咱們恨到這種地步?”
沈斂恆被嫂子摑得昏昏沉沉的,到現在還沒回過神,苗氏趕緊替他辯解:“郭姐姐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恆……八公子他怎麼會這麼想呢?都是他年幼無知,這才闖下大禍!”說着就哭泣着朝衛長嬴磕頭,“求三少夫人開恩,八公子他真的是無心的!他是二孫公子的叔父啊,怎麼會故意害了自己的親侄兒呢?”
衛長嬴冷笑着讓開幾步,道:“苗姨娘你是侍奉父親的人,你的禮我可受不起!”
“三少夫人開恩!開恩啊!”苗氏知道自己母子今日的生機全在衛長嬴身上,向來寬厚的三公子沈藏鋒不在,作爲沈舒光之母的衛長嬴若不罷休,即使蘇夫人也不可能一下子了結此事,畢竟沈斂恆這次實在是太糊塗了。
縱然蘇夫人端出長輩的架子強壓了衛長嬴低頭,但衛長嬴如今當着家,她要折磨苗氏母子,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苗氏現在已經想象到,接下來自己母子在太傅府中的日子有多麼難熬了。
可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眼前這關要怎麼過呢?
她又是追着衛長嬴磕頭,又是給蘇夫人磕頭……好半晌,蘇夫人才放下茶碗,輕描淡寫的道:“光兒方纔嚇得不輕,嬴兒你也別跟恆兒急了,先帶光兒回金桐院,讓黃姑姑給他煎碗安神湯,仔細晚上發熱。”
這話提醒了衛長嬴——給兒子報仇哪有兒子來得重要?當下也不管苗氏母子了,謝了婆婆,匆匆告退而去。
回到金桐院,黃氏早就接到消息在堂下等着。
而沈舒光哭了許久,在回來的路上就靠在母親懷裡昏睡了過去。只是他睡得明顯不安穩,不時抽搐一下,或在睡中哭出聲來,顯然之前被那獒犬嚇得狠了。
黃氏心疼得陪着衛長嬴一起掉淚,恨恨的罵沈斂恆:“狠心歹命的東西,昏了頭了!簡直就是豬腦子!那麼兇的獒犬丟在內院,即使只咬了下人,難道下人就不是人了嗎?從閥主到咱們孫公子都沒有這樣做主子的,賤婢生的就是賤婢生的,半點兒人樣也無!”
衛長嬴則是默默垂淚,低問:“要緊嗎?”
“今兒晚上肯定要發熱了。”黃氏嘆了口氣,道,“少夫人您不要擔心,今兒晚上婢子來陪二孫公子睡。”
又說,“婢子再給二孫公子做個驅犬的香囊。”
於是去煎了安神藥來,將沈舒光搖醒,哄他喝了。摸着他裡衣溼漉漉的,知道必是嚇出的冷汗與大哭時出的汗,又喚人打了水給他沐浴更衣,黃氏抱他去他的屋子裡安置。
騰出手來的衛長嬴這才記起之前是朱磊救了自己兒子,看了看天色已晚,就叫人取了一斛明珠送去賀氏的院子:“叫朱磊明早過來一趟。”
一斛明珠在常人眼裡是一筆巨資了,但在衛長嬴眼裡,連自己兒子的一根手指也不能比。她送明珠不過是略表心意,親口問過朱磊要什麼酬謝才能表達她此刻的慶幸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