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8日,週四,大盤趨勢扭轉的第四根大陰線,讓近期大盤拐頭向下的跌幅已經累計超過百分之十。
下午兩點,盤中更是擊穿了日經指數23300點關口。
東京證券交易所的紅馬甲因此都成了沒頭蒼蠅,或是瘋狂打電話,或是大聲喊叫,全然一副歇斯底里的做派。
EIE集團總部的情況也差不多了,幾個董事會代表眼睜睜看着又往下狂瀉的K線,翻着白眼相互吐槽。
“八嘎,這還有希望嘛,都四天了,跌勢還這麼猛。我們的資金又快耗空了。”
“是啊,再這樣下去那些看空我們的人,尤其是美國人,又要動心趁火打劫了!”
“沒錯,我現在有點後悔聽從華夏人的主意了,簡直害慘了我們啊。EIE的市值都要跌到四千億円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把美國禿鷲們又引來啊。他們會跟我們搶奪迪加籌碼的。”
“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還是商量點實際的吧。要不晚上宣佈重大事項,申請明天緊急停牌?……”
“不,不,還不能這麼早公佈利多消息。現在這麼做還不是時候。無論如何,我們只能按照計劃進行下去了。不管怎麼說,那位寧先生的人品還是值得信任的,否則他不會主動把鳥山餐廳酒窖的事主動告訴我們。所以他的話我仍然認爲可行。這樣吧,我親自聯繫一下寧先生,看看他能不能夠在資金上再給我們一些支持……”
“這也是個辦法,寧先生應該不會拒絕。畢竟資產表上的一小半,我們雙方已經達成價格上的一致了。對資金充沛的他來說,再拿出一兩百億也不會爲難,頂多就是前期付款而已。只是,這麼做的話,我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要再瞻前顧後了,就這麼去做好了。我們其實早就沒有退路了。現在要麼孤注一擲,贏得一切,要麼就接受失敗,徹底輸光一切……”
…………
至於寧衛民,這一天的他,其實遠比頭幾天更加灑脫和愉快。
因爲就在EIE董事會的幾位主要代表,好不容易堅定信念,統一意見,才穩住心態,抗住大盤進一步下跌壓力的時候。
寧衛民反而藉助這個“大好時機”,依仗着自己無人可比的資金優勢,在懲罰那些曾經跟着高橋治則爲虎作倀,暗中對自己不懷好意的人。
是的,就在今天這個下午,寧衛民已經正式亮出了獠牙決定對小卡拉蜜出手清算了。他所派出的兩個代表——霧製片廠的社長岡本晃和松本事務所的負責人樋口紀男,已經代表寧衛民聯繫了他的敵人們。
並且正按照他的吩咐,對於蛟川春樹、深作欣二發動突襲似的股權談判。
寧衛民的報復說起來很簡單。
他要拿走蛟川春樹和深作欣二苦心經營建立起來的一切。
並把他們這一年來的勞動果實當做今天這個特殊日子的禮物,送給自己的愛妻松本慶子。
這可不是他的癡心妄想,而是深思熟慮過的考量。
畢竟鑑於當下日本股市的頹勢,整體日本社會已經變得缺乏流動性。
說白了,社會上藉助信用擴張的融資已經開始變得困難了。
現在幾乎人人都缺錢。
這一條已經足以成爲他致勝的底牌。
…………
在蛟川映畫的會議室裡,談判的四個人圍桌而坐。
剛剛見面的他們,此時都在慢慢地客套,品嚐待客咖啡味道。
但這種即將展開談判的表面和諧氣氛下,卻蘊藏着濃烈的刀光劍影。
蛟川春樹和深作欣二的臉上都已經漸露出一些頗不耐煩的愁緒。
這其實很好理解,從他們的角度出發,不管是因爲原本的鐵桿同盟軍高橋治則突然倒臺,EIE集團風雨飄搖,這讓他們在資金方面已經喪失了最大的依仗。
還源於“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不祥的預感,他們吃不準自己想要對付的敵人,突然派遣下屬突然找上門來。
有這些因素存在,他們怎麼也不可能天真到還會去相信,會有好事等着他們的。
“好了,那我就開誠佈公了。”
果不其然,隨着岡本晃把自己手中的一杯酒慢慢地放到桌上,談判終於開始了。
而他乍一開口,告知的消息就足以讓蛟川和深作欣二心神動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慮。
“我知道兩位事務繁忙,可我們仍舊不得不前來打擾。事情是這樣的,EIE集團的前社長高橋治則在任職期內,曾經斥資十五億日元,參與投資蛟川映畫拍攝的兩部電影。而且隨後還從EIE集團劃撥了二十二億日元,以集團的名義和蛟川映畫,東南亞的郭氏集團,共同成立組建了蛟川藝能事務所。但現在,原本屬於EIE的所有相關權益和股分都已經被我方買下來了”
“什麼?”蛟川春樹和深作欣二對視了一眼,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隨即導演失聲,“別開玩笑?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不信的話,這是我們和EIE集團剛剛達成的交易合同,以及補充協議的複印件。請看。”
岡本晃嘴角泛着笑意,把皮包裡拿出的相關文件和資料都放到對面兩個人的面前。
不用說,再次確定這個答案就像一封唁電。
讓早有不祥預感的蛟川和深作兩個人齊齊臉色大變,忙不迭都低頭去看文件。
察驗的結果是不言自明的,當他們發現高橋治則所有的“遺產”,果然都統統落入他們共同敵人的手裡之後,幾乎被“殺”得措手不及的他們,完全傻楞在了當場。
這殘酷的現實,無法接受的結果,讓他們陷入了根本承擔不了的嚴重危機。
多麼諷刺啊,原本他們和高橋的合作基礎,就是爲了對抗共同的敵人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的。
想當初,高橋治則還信誓旦旦,不把寧衛民搞到破產的地步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還吹牛,一定會把寧衛民的老婆和情人都搞到手。
看樣子他比誰都盼着寧衛民和松本慶子完蛋,比誰都有把握戰勝對手。
可結果呢?
不但這個自大的混蛋他自己完蛋了,就連最重要的股權也被他們要對付的人拿到手了。
這就相當於雙方交戰,自己最厲害的王牌軍不但被敵人幹掉了,而且最精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還被對方繳獲了。
這還怎麼玩兒啊?
如果非要形容的眼前的局面,恐怕也只能用從天而降的一場滅世災難這樣的詞彙了。
早知道高橋治則是這樣的蠢貨,他們說什麼也不會和他合作的。“這……的確是真的啊……”
儘管不願意承認,但蛟川春樹卻沒辦法不去面對現實。
哪怕心中充滿了對高橋治則的恨意,巴不得把這個混蛋從警局裡拎出來,暴揍一千遍。
但此時他卻不得不先把怨念放下,集中精力應付眼前的局面。
“那……你們到底想要怎樣?”
艱難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咬着嘴脣,像是一隻準備引頸待宰的雞。
“這還用說嘛。”
岡本晃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我方作爲主要出資人和藝能事務所的大股東,現在要求你們交出自己的股份和權益,轉讓給我們。當然,我們是會付給你們錢的。按照你們的投入,加上百分之三十的溢價怎麼樣?夠大方了吧?你們在經濟上並不吃虧……”
即使是有着心理準備,蛟川也沒想過對方的胃口這麼大。
“這不可能!這太過分了!”
比他反應更加激烈的是深作欣二。
別看剛纔他已經完全失魂落魄,盯着那些文件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但岡本晃的要求還是深深刺激了他。
他竟然清醒過來,並且充滿憤怒的說,“你們這些吸血鬼,你們這些強盜,不能把我們的心血就這麼奪走!”
“吸血鬼?強盜?”
岡本晃卻拒不接受這樣的評價,並因此當場變臉,對着深作欣二就是一拍桌子。
“你是認真的嘛?導演,請注意你的措辭。你憑什麼這麼侮辱我們?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這……還用說嘛?無論是我們拍攝的電影,還是藝能事務所,經過我們這半年來的運營,真實的價值都遠遠超過你們的報價。你們這種條件就是趁火打劫。”
深作欣二差點沒氣炸了肺。
且不說過去岡本晃就是追在自己身後,搖尾巴的一條狗。
就說當前的事情是非曲直也是明擺着的,對方就是來摘桃子的。
要知道,爲了打個翻身仗,他這次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嚴謹態度來創作電影,並且幫助蛟川春樹拼命往藝能事務所拉人頭。
原本計劃拍攝半年的電影《極光下》,他延長了足足三個月。
期間全都是在冰天雪地裡工作,不但演員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他自己爲此凍傷了手腳。
好在電影的質量相當優秀,他有信心在票房和獎項上都大放異彩。
這還不算,由蛟川春樹親自指導,同樣嘔心瀝血拍出來的《天與地》不久前也殺青了。
這部恢宏鉅製在拍攝手法上他給了不少意見,算是他們兩人合力的作品,影片質量完全有信心超越黑澤明的《影子武士》。
也就是說,他們二人都期待本屆日本學院獎能大獲全勝。
雖然不敢說和“五大”比肩,但壓過霧製片廠,出一回風頭是很有把握的。
另外,因爲他們煞費苦心的謀劃,現在的藝能事務所也不是剛成立時缺乏頂樑柱的模樣了。
他們不但趁着南野陽子和事務所起爭端的大好時機,一舉把她的合同買斷改簽過來,如願以償的得到了這位能和中山美惠、工藤靜香、淺香唯並列的“偶像四天王”之一。
而且因爲《極光下》的同甘共苦,深作欣二還說服了天資頗高的當紅男演員役所廣司離開原先事務所來加盟。
甚至他們爲這一男一女兩個藝人都已經設計好了後續的捧紅計劃了,至少每人一部電影的主題都已經選定。
總而言之,渴望成功和翻身的他們付出的東西太多了。
而在即將看到成績的這個緊要時候,要是讓別人把這一切奪走,那他們豈不是前功盡棄,又豈能甘心?哭都來不及啊。
所以深作欣二是真急眼了,語氣也是悲憤莫名,充滿不平之氣。
然而事實儘管如此,可奈何對方實力強大,行事也是完全按照規矩來的,同樣一句話說的義正言辭,當場就讓剛剛深作欣二爲之語塞。
“原來如此!你們是嫌我們給的價錢低呀。那這樣好了,不如就按剛纔的條件,我們的股份和權益賣給你們好了。你們來收購我們,總沒有話可講了吧?”
岡本晃十分冷淡地說。
這……當然同樣不行啊!
因爲說到底,蛟川春樹和深作欣二手裡已經沒錢了。
他們既然是日本人,當天同樣受到了股市下跌的影響。
尤其他們還是高橋治則的合夥人,自然也被忽悠了,沒躲開EIE暴跌的大坑。
不得不說,高橋把他們坑的真不善,除了必要的運營費用,幾乎所有的流動資金都被套在股市裡了。
而且以當下的社會情況來說,娛樂行業的融資渠道也有限,只能找大財主贊助。
他們要是能一下拿出五十億円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就連十億円也沒有。
否則,他們可能已經安排下一部電影的拍攝了。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現在一切指望都在完成的兩部電影上映創造的票房上呢。
所以儘管是很值得的一筆買賣,可一分錢真是憋死英雄漢啊,岡本晃顯然戳中了他們的命門,簡直捅得深作欣二吐出一口老血來。
要多難堪有多難堪,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真對不起,剛纔深作導演的言辭有些激烈了。他確實應該向您道歉。”
眼瞅着情形不對,蛟川春樹趕緊來打圓場了,“不過老實說,您二位這麼突然來到公司,就要求我們支付這麼一大筆錢財購買股份。是不是也有點過於倉促?總要給我們一點時間籌備資金吧?否則的話,就實在有點不近人情了。要不這樣可好,給我們一個月時間考慮,我們再談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