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有兩盆綠蘿,葉片肥大,精神飽滿。
大門是兩扇大鐵皮罩出來的,中間是焊接起來的鋼筋,隨便一碰就晃郎晃郎的響,很有些年代感。
“開門,警察!”
伍軍豪使勁拍着院子的大門,眼神機警的看着兩邊,手也按在槍把上。
大鐵門的另一邊沉默着,僞裝的像是沒有人一樣。
伍軍豪知道對方有點懵逼,如果換成對方熟悉的人來敲門,誘開大門的概率估計會高一點。
可惜,伍軍豪沒這個時間和耐性了。對一名前銷贓犯,也不用搞的那麼溫情脈脈。
伍軍豪向後一揮手,就有一名頭頂泛光的壯漢帶着破門槌上前。
咚。
一聲悶響,只是用普通鎖子扣着的大鐵門轟然洞開,伍軍豪順勢踹了一腳,手裡舉着92式,跟着隊員們一齊喊:“警察!抱頭蹲下!”
手持霰彈槍和衝鋒槍的光頭隊員更是一馬當先,衝在了前面。
院子裡的前任銷贓犯,更加懵逼的看着這一幕。
作爲一名常年工作在犯罪第一線的犯罪分子,他多次想象過自己被捕時的場景和應對,但這裡面,最壯麗的場面也不過是警車環繞,神氣活現的警察前後堵截自己。
槍就沒必要了!還是這麼多支槍,還是被一大羣汗津津的禿頭健身男端在手裡,撲面而來的成都味,簡直令人窒息。
他盯着自己腦門上黑洞洞的槍口,身上大片大片的出虛汗,真的感覺生命倒計時了。別說現在的槍械質量好不會走火,現在的警察的經驗也少更容易走火了。
常年用槍的人都知道,槍支走火是很常見的,不至於常見到經常遇到,但經常聽說是沒問題的。更別說,這可是自己的命啊。
“那個,啥事?”前銷贓犯小心翼翼的試探。
“劉耗子,你的事犯了。”伍軍豪當然不會回答,先是確定周圍環境安全了,再將槍收起來,一邊親自押着銷贓犯本人,一邊安排人手進行搜檢。
這位以前是做銷贓的,賺到了錢以後,漸漸開始轉型,做的還是法律邊緣的勾當。
他不做銷贓,主要是因爲搶劫犯和盜竊犯的數量變少了,銷贓的風險越來越大,賺的越來越少。至於爲什麼轉型了還要犯法,是因爲不犯法的生意競爭激烈,刑法的風險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條護城河。
當然,護城河漲水淹了城這種事,他也必須要承受了。
“伍大,找到一批假煙。“前期搜檢的隊員,很快拿着一條煙過來給伍軍豪看。
伍軍豪“噗”的就笑出來了:“劉耗子,你這個人怪有意思的,你不做銷贓了做假煙?你腦子有坑吧?”
“真煙。”劉耗子有氣無力的道。
“瞎扯。”
“確實是真煙,就是銷售地點,可能不一定符合菸草局原本的要求。”劉耗子說着話,懸着的心終於死了。他是被鐵拳打擊過的,見到這麼多支槍,就知道逃不過了,乾脆將自己這點破事全都交代了出去,大不了坐兩年牢唄,還能怎麼樣呢?
伍軍豪卻是呵呵一笑:“我回頭跟菸草局溝通一下,看看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你造的煙是假的。”
一句話的功夫,劉耗子就從假煙販子升級到了假煙製造商,劉耗子有點明白過來,滿臉苦笑,道:“那個……您想要啥,您直接說吧,我就是一個小人物,真的不用這麼多人來……”
“我有我的任務。”伍軍豪先是點了一句,再從兜裡拿出兇手的幾張素描,遞給劉耗子,道:“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認識。15年前或者16年前吧,你跟他應該有交際。”
伍軍豪不知道他們是否有交際,但他只需要有交際這個答案,所以就詐劉耗子一把。
劉耗子看着素描圖裡的男人面孔,陷入了深思。
他首先思考的並不是此人是誰,而是爲什麼找他。
作爲一名常年奮鬥在犯罪戰線上,並且被人提住了後脖頸的男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可能關係着他後半生。
伍軍豪也盯着劉耗子看。
這並不是他抓的第一個銷贓犯子了。問話的方式和路徑,也都進行過不止一次了,而每一次,伍軍豪都會通過觀察表面,在內心中給予對方一個信任分。
排查這種人,跟排查普通人非常不同,極其依賴偵查員的現場能力,這也是徐泰寧放大網眼後,還要徵得江遠同意的原因。
有經驗的偵查員其實非常稀缺,都是用人命淘出來的,任何一個市局縣局都是當做寶的,沒有江遠的電話,人家是不可能將這些大隊長中隊長或者副隊長的放給專案組使用的。自家留下搞搞盜竊案也好啊。
劉耗子也明顯感受到了壓力,瞅着畫像,冥思苦想的樣子……
突然,伍軍豪道:“不對,你這裡搞的這麼隱秘,又是大鐵門,又是馬仔,村子前面還有放哨的,你會安心做一點倒賣香菸的生意?”
伍軍豪說着招人過來,道:“把金屬探測器拿過來,搜一遍。”
“是。”被喊道的刑警配合敬禮。金屬探測器都帶來了,本來就是準備用的,現在只是層層加碼而已。
劉耗子身家豐厚,養尊處優,即使察覺出了問題,可一羣警察端着槍進來,如果還處心積慮的想騙自己,他也只能安心的露出被騙的樣子,做着急狀,道:“您別收拾我了,您想要什麼,您直接提唄。”
“我要這個人。”伍軍豪點了點,繼續演戲。
不同的隊伍有不同的做事風格,伍軍豪帶着禿擊隊出來,就只主打一個事態嚴重,然後拼命的演。
演成功了皆大歡喜,演失敗了就當是鍛鍊隊伍。
然而,就算是演戲,也是劉耗子不能承受之重。
重中之重,是他真的認識圖中的人。
“你們怎麼會調查到15年前的案子的?一般的案子,追訴期都過了吧。”劉耗子又試探了一手。
“你說呢?”伍軍豪看他一眼。
“只能說是重案了哈。”
伍軍豪未語。
劉耗子低頭想了好一會,幾乎是將自己知道的法律知識和實踐故事都想了一遍,才道:“那個,我要說我認識他,不等於是承認,我15年前做過什麼了嗎?”
“你反正要坐牢,那不等於是幫你清案子了嗎?”伍軍豪並沒有太激動,他前面調查的過程中,也遇到過自稱認識圖中人的。或者說,就沒有哪個人被逮住的傢伙,會說不認識的。
這是素描出來的人臉,本來就有一定的差距,又是15年前,隨便說幾個名字,對於這些犯罪不眨眼的待宰羔羊來說,纔是最正常的選擇。
有謊編謊,無謊立功,這是去進修過的犯罪分子們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劉耗子又想了一下子,才小聲的道:“我說的消息,要是能抓住人,算不算立功?”
“當然算,而且算重大立功。”伍軍豪此時認真了一些,眼神鎖定劉耗子:“你真的認識?”
“可能見過,畢竟15年了。”
“說說,這人叫什麼名字。”
“火牛。他自己起的綽號,真名叫什麼,我不知道,應該是個東北人,他平時說話沒有東北味,但有次聊天帶出來了。”
“有次?你們見過好多次?”
“來過三次。他拿過來的東西都太硬了,估計有的地方的都不敢收,他就繞回來找我。”劉耗子說着小心的看了一眼伍軍豪。
“有你認出來的東西嗎?”
“我猜的,他應該是偷的還是搶的吧。”劉耗子說到這裡,長嘆一口氣。
伍軍豪聽着,卻是眼前一亮,連連發問。
單單這個東北口音的問題,就能極大的縮小專案組的尋找範圍。
劉耗子只知道是重案,不知道具體有多重,此時開始說了,也就滔滔不絕起來:
“這個人長的高,得有一米八吧。當然,現在的小孩子的個頭都高,我們那個年代,一米八就是超級大高個,一個班裡都見不到一個。”
“他是直接找上門來的,脾氣衝,但要價也不高,聽着像是做賊來的,不過太高太壯了,做賊也不好做的,還不如給有些老闆當馬仔,當然,給老闆當馬仔也不舒服就是了。”
“他每次來,就換幾千塊的東西吧,印象裡沒有上萬的。來了三次,每次間隔幾個月吧,具體幾個月我不太記得了。”
伍軍豪這時候纔打斷了劉耗子說話:“我要具體時間!”
“真的不記得了。”劉耗子道。
“你沒賬本嗎?每次買賣的時間總在上面吧。實在想不起來,你就想想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具體時間。”伍軍豪不容置疑的說。這是專案組的核心要求,單單知道一個諢名,還需要多方證實去找人,遠不如通過酒店記錄來的方便。即使酒店記錄找不到,再從諢名之類的查過去,也不耽誤功夫。
而就此時來說,要求劉耗子說出準確的時間,以及交出賬本等等,還有驗真的效果。
劉耗子自然是不願意交出賬本的,這相當於坐實了自己的罪行。可這種時候,伍軍豪的資源就太多了,只需要額外找個人給他講講政策,讓他明白結果相同,最後的掙扎也就沒有了。
兩天後。
專案組的手裡,已是彙集了多方的資料,其中有真有假,有的模糊不清,大量的時間都花費在了勘驗的環節。
但是,隨着各地刑警的配合,哪怕許多細節要追溯到10年前,15年前,乃至於更久,還是有些內容得到了證實。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劉耗子給出的一個手機號。
雖然已經廢棄,但當年的記錄都在,提取了相應的信息後,更是將嫌疑人的地點範圍,以及時間限制的更具體。
再一日,一隻破舊不堪的筆記本,被鄭重的送到了三巨頭的案前。
“看這裡。”從無數破舊的記錄本中,翻到關鍵信息的申耀偉依舊戴着口罩,完全忘記了脫下來,口齒不清的道:“這是立元的一家酒店記錄的時間地點,都跟火牛符合。關鍵這裡填了一個手機號,應該是店員要求的,你們看,他填的前幾位都跟劉耗子給我們的相同,只有最後三位不一樣,我估計要麼是同一批的手機號,要麼就是瞎編了一個。”
15年前的手機號多的是不記名的,有的人把一張卡里的充值金額用完就丟掉的,一次性買多個手機卡對某些人羣來說,也是很合理的情況。
江遠認真的看了一遍申耀偉找到的證據,問:“能找到註冊的這個人嗎?桑庚偉?是真名嗎?”
“是真名。人也找到了,符合外形和體型的描述,年齡也對得上,東北人,現在住在東平市,沒有出國。”申耀偉說的臉有些漲紅,道:“立元市當時在搞百日行動,酒店管理的比較嚴,我估計桑庚偉當時還沒作案。”
“抓人吧。”徐泰寧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做了決定,並回頭繼續溝通隊伍去了。
除非宣佈破案,否則,他的大網一刻都不會停的,無論這個嫌疑人聽起來有多靠譜,除非有過硬的證據擺在面前,否則,徐泰寧誰都不相信。
依舊是伍軍豪掛鎧出征。
宋天成幫忙聯絡了當地警方。
在徐泰寧的強烈要求下,伍軍豪帶去了兩個齊裝滿員的禿擊隊,總計72人,裝備了防彈衣、防刺衣和霰彈槍、衝鋒槍以及手槍等常規武器。東平市警局見狀,配合提供了半個中隊的刑警和相應的車輛、盾牌、、狼牙刺、警用鋼叉、急救包、催淚彈、手腳連銬等。雙方進行了快速但有效的戰前動員,年輕的警員們士氣高漲,渴望功勳。
嫌疑人桑庚偉現年45歲,住在東平鬧市區的一套140平的商品房內,身高180,體重210斤,養了一隻柯基,躺在沙發上,手邊有一隻厚底啤酒杯堪稱超危險武器。
伍軍豪製作了完整的預案,鄭重其事的向專案組提交了進攻方案。
江遠、柳景輝和徐泰寧分別審閱後,簽字贊成。
五分鐘後,專案組案頭的電話,再次響起。
“抓到人了。”伍軍豪的聲音充滿了愉悅:“請求現場進行突審!”
“同意!”江遠道。
另一邊的孟成標,立即將人拉到一邊,按照計劃好的環節,開始了審訊工作。
兩個小時後,又是兩個名字,被吐了出來。
正如柳景輝等人猜測的那樣,三人先後認識,作案的時候互相聯繫,自由組合,而李慧敏案,正是桑庚偉與另一人合作犯下的。
就此,徐泰寧再沒有什麼猶豫的,暫停了其他組的調查,偵騎四出,開始照着桑庚偉交代的信息抓人。
黃強民亦是摸着脖子,喘着粗氣,劫後餘生一般的重新出現在了會議室。
“這樣看的話,案子就算是破了吧?”黃強民向江遠確認。
“桑庚偉的足跡符合兇手的特徵,可以認定同一。”江遠道。
“好,接下來,就是抓另外兩個人的事了。”黃強民的精神狀況肉眼可見的變好了。
直到江遠再次開口:“可以通知魏隊了。”
“嗯。”黃強民輕嘆一聲,僵硬片刻,道:“老魏結婚的時候,我們都去喝酒了,我也去老魏家蹭過飯,他老婆平時不愛做飯的,但我們去了,還是會下廚,而且做一桌好菜。”
會議室裡的刑警都沉默下來。
良久,黃強民道:“通知老魏吧,還有魏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