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宿舍大殿裡。
白尾巴的下巴，墊在師父肩膀上。
黑星星的身子，窩在師父的懷裡。
白墨皺皺眉頭，摸着黑星星的腦袋。
心中揣摩……
“所以這藥方的隱患是，如果我要用它，就必須和自己打個賭，賭我是否屬於上癮體質？
“如果我真的是，那麼我以後會沉迷於……聽到各種聲音？
“會沉迷於給自己移植更多耳朵？
“當年的古仙們，在服下這藥方之前，都是在賭？
“賭自己的體質，賭自己是否會上癮，賭自己是否會沉迷，賭自己一旦上癮後，能否自控？”
這種事情，白墨不敢說有信心。
因爲，那些最終上癮了、失控了、被絞死在青銅門上的古仙……想必最初，亦都是有信心的。
白墨正覺得噁心，突然聽到一大片狐狸叫……卻見不遠處，幾百個徒弟排成方陣，正在合唱！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嗷嗷嗷~”
“嚶嚶嚶……”
它們一個個蹲在方陣裡，昂着胖腦袋，倒背前爪，挺着胖肚子，唱的很投入。
但五音不全，每一個唱的都難聽！
而且這所謂合唱，完全不整齊，各唱各的，像在開大集，甚是聒噪，完全是無規律噪音！
白墨看看這個噪音合唱團，突然沉默……如果他真的是上癮體質，如果他真的用了聰耳湯，那麼以後，他會因任何聲音而興奮！
就算這麼難聽的噪音狐狸合唱，他聽到了，也會興奮！
“不，不行。”
他扯扯嘴角，擦擦腦門。
“這個……過於變態了！”
……
“酸酸甜甜，冰冰涼涼，很爽啊！”
呼啦啦！
餐桌前，白墨喝了一大口涼麪。
蕎麥麪條，冰鎮麪湯，還有西紅柿，黃瓜絲，雞蛋絲，吃進嘴裡，涼進心裡，把暑假的燥熱都給吃走了。
“不錯。”
正吃着，突然聽見敲門聲。
噹噹噹！
白墨起身去開門，卻見是樓上奶奶，端着一大碗排骨。
前幾天，小寶滿月，他們已經從月子中心回來。
“小墨啊，吃飯了沒？
“我家來客人啦，燉了一大鍋紅燒排骨。
“這是我燉了幾十年的拿手菜，給你也嚐嚐！”
白墨看看這一碗排骨，卻見紅亮亮，油潤潤，全是肥嫩的肋排。
“這……太不好意思了。”
他當即去拿個大碗，接了這一份排骨。
“您家來客人了？”
樓上奶奶笑道。
“是啊，小寶媽媽的一個表親姑姑，聽說小寶出事了。
“就去她們家旁邊的少君山上，給小寶求了個護身符，給我們送來了。
“人家大老遠來，我們稍微招待一下。”
大老遠來？
這遠房親戚，會不會有問題？
白墨點點頭，神識卻從眉心竅穴探出，如無形觸手般，穿透天花板，去往樓上奶奶家！
神識觀察到，樓上正在吃飯，幾個人圍着餐桌，圍着一盆排骨，有說有笑。
黑黑瘦瘦的中年婦女，正動作麻利，狂啃排骨。
一邊啃一邊不忘吹噓。
“這個少君山的護身符啊，可靈了！
“現在這個什麼亂七八糟涉仙事件天天有，但是我們那的少君山，是仙人祖宗待的地方！
“有這個護身符，保證小寶再沒有三災六病！
“這個護身符，沒啥別毛病。就是有點貴。
“要三千九百塊錢！”
額？
餐桌上，氣氛瞬間冷住。
樓下的白墨，也微微一愣。
這幾個意思？
卻見黑黑瘦瘦的遠方表姑，說着話，竟是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張發票！
“喏，發票都在這呢！
“我當時想吧，我是小寶的表姑姥，這個錢我給小寶掏了，也掏得着。
“但是，人家少君山的道長說，這個護身符有講究，叫……叫‘母爲子請’！
“只能是小寶的媽掏錢，這……”
額？
餐桌上，氣氛更冷一些。
樓下的白墨，扯扯嘴角，神識一番探查，找到放在餐桌邊緣的護身符……是錦囊包裹着的銅錢，或者說，是黃銅顏料包裹的鐵錢，甚至比淘寶買來的還粗糙一些。
經鑑定，護身符，是假的。
白墨神識再動，嘗試辨析小寶媽媽和這黑瘦表姑，是否真的有血緣關係，是否真是親戚……稍加辨別，他嘆了口氣。
經鑑定，這親戚，是真的。
樓上奶奶告辭離去，白墨關閉自家房門。
忍不住撇撇嘴。
“遠房親戚上門騙錢？
“真有這種操作？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
……
傍晚時分，桃花眼和其他幾個師兄弟，舉着一捆又一捆藥材，進入青銅大殿，讓師父檢查。
“嚶嚶嚶。”
“嗷嗷嗷。”
白墨正在大殿一側，將試驗檯的幾種藥湯勾兌起來。
關於聰耳湯的研究工作，正在步步推進……沒辦法，文獻裡找不到現成的資料。不知道古仙們是沒研究過，還是沒研究出來。白墨只能親自上陣！
檢查一番桃花眼師兄弟們送來的藥材，白墨擼擼桃花眼的胖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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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聰耳湯相關的藥材，基本就齊活了。
“再等我研究明白，便可開始煉製。”
……
吃過晚飯，來到宿舍大殿。
徒弟們各自組成圈子，各自玩耍。
大殿裡到處都是狐狸徒弟們歡吠的聲音。
白墨牀前，幾十個花盆擺成方陣。
每一個花盆裡，都有蘑菇人頭模型。
白墨蹲下身子，穿梭其中，一個一個給它們耳朵上抹藥。
有的抹了藥粉，有的抹了藥水，有的抹了藥膏……這些藥，全都是聰耳湯中能用到的藥材，或者是煉製過程的中間產物。
白墨事無鉅細，把整個煉製過程中牽扯到的所有東西，全都要拿來試一試，要摸清楚裡面的成癮機制。
一份份藥材抹上去，有的耳朵毫無反應，有的耳朵顫抖，有的耳朵蜷縮，有的耳朵甚至冒出煙來……白墨的神識籠罩所有，觀察所有，一直在認真思考。
不多時候，藥物全部塗完。
白墨正要進行下一步研究，突然又聽到狐狸合唱團的歌聲！
“嚶嚶嗷~”
“嚶嚶嗷~”
“嚶嚶嗷嗷嗷~”
白墨皺皺眉頭……聽它們聊天感覺還好。但聽它們扯着嗓子唱歌，確實有點遭罪。
“唉？”
他思量一番，突然有了主意，當即招呼旁邊的白爪爪。
“來，把這些蘑菇人頭，都搬到合唱團對面去，讓它們給合唱團當聽衆！”
……
黑爪爪就在狐狸合唱團裡！
此時蹲在方陣中，昂頭挺胸，仰着胖腦袋，唱着五音不全的歌。
“嗷嗷嗷！”
“嗷嗷嗷！”
“嚶嚶嗷嗷嗷！”
合唱團的每一隻狐狸，都唱的很陶醉。
它們相信自己唱得好，也相信團隊唱得好。
看到師父在合唱團對面，擺了一個人頭蘑菇觀衆席，它們更加來勁！
雖然人頭蘑菇不是真的人，不是真的觀衆，但也讓它們感覺，這合唱團更正式了一些！
黑爪爪倒背前爪，吸一口氣，扯開嗓子唱！
“嗷嗷嗷！”
“嚶嚶嚶！”
“嗷嗷嚶嚶嚶！”
它察覺到，自己的歌聲和師兄弟們的，好像不太和諧……但是沒關係，就是要鶴立雞羣，觀衆才能從合唱中，辨別出它獨特的聲音！
它看了一眼觀衆席，驚喜發現，竟然有好幾個蘑菇人頭，露出笑容！
“嗷嗷嗷！”
“嚶嚶嚶！”
它唱的更起勁，只覺這個蘑菇人頭果然高級，竟然能品出狐狸歌聲的美！
……
不止黑爪爪，其他狐狸看到觀衆，一個個也唱的更起勁！
看到有觀衆露出笑容，甚至猛吸氣，鼓着胸膛，扯開嗓子嚎着唱！
白墨忍着巨大噪音，站在蘑菇觀衆席旁邊，神識籠罩所有蘑菇人頭。
便見四十八個蘑菇人頭裡，有二十五個，露出不同程度的痛苦表情……這很正常，受到噪音攻擊，正常人都會覺得痛苦。
但問題是，還有二十三個，竟然露出笑容！
白墨皺皺眉頭，思索這聰耳湯的藥方。
“這藥方……問題不是一星半點。
“問題大得很啊！”
便如此，在合唱團的歌聲中，白墨盤坐在地，坐在一堆蘑菇人頭中間，裝作是合唱團的觀衆，甚至給徒弟們露出笑容，惹得徒弟們更是大聲嗷嗷唱！
但實際上，白墨偷偷，把自己的耳朵封住了。
他閉上眼睛，神識如無形之風，擴散開來，又凝練如水，將這些蘑菇人頭全部包裹其中，觀察它們在用藥之後的差異，觀察它們聽到狐狸合唱團歌聲後的反應。
一個個蘑菇人頭，腦海中皆五光十色，如同彩雲琉璃。
白墨探查它們，亦在錘鍊自己的神識，想盡辦法，用盡技巧，讓自己的神識更纖細，更柔韌，更加無害，更加能深入到模型的腦海深處。
大殿之外夜色正濃，風聲呼嘯。
大殿之內狐狸高歌，嚶嚶嗷嗷。
白墨便坐在一堆蘑菇中，閉着眼睛，一邊嘗試，一邊學習，一邊鍛鍊，一邊思考。
轟~
又一處模型的腦海，被白墨神識觸動，無聲崩潰。模型臉上的笑容，變得呆滯。
合唱團裡，有機靈的狐狸注意到，頓時瞪大眼睛，唱得更加起勁！因爲，有個觀衆聽它們唱歌，直接樂傻了！
“嚶嚶嚶~”
“嗷嗷嗷~”
轟~
又一處模型的腦海，被白墨神識觸動，無聲崩潰。模型臉上的哭喪相，變得凝固。
合唱團裡，有機靈的狐狸注意到，頓時豎起耳朵，滿臉都是不服！這個觀衆是石頭做的麼？狐狸合唱團的歌聲，竟然不能打動它？
“嗷！”
黑爪爪跳到合唱團外面，揮着前爪，開始指揮。
“嚶嚶嗷~
“嚶嚶嗷~”
它的兩個前爪高高擡起，示意師兄弟們擡高聲音，加大力度！
轟~
轟~
又有兩個觀衆，樂傻了，臉上笑容凝固。
狐狸合唱團更起勁，更加興奮，這觀衆……有品味！
轟~
轟~
又有兩個觀衆，臉上哭喪相，徹底僵住，比之前更加難看。
狐狸合唱團很不屑，只管繼續唱，這觀衆……土包子！
……
轉眼間，一夜時間過去。
清晨，食堂的空氣裡，飄蕩着香潤的氣味。
原來，今天的早餐，赫然是滋潤喉嚨的天香金寶湯！
一張張小石桌旁邊，一個個狐狸徒弟捧着的，全都是這湯，金黃透亮的湯底，飄着白色的圓溜溜果實，散發溫潤香味。
黑爪爪和黑尾巴、黑鼻頭幾個，圍坐在小石桌旁邊。
“嗷嗷嗷！”
黑爪爪喝一口湯，果然感覺嗓子更潤了！
幾隻狐狸把毛絨絨的腦袋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之前有的狐狸偷偷說，合唱團唱的很難聽。
……但是師父煮這個天香金寶湯，明擺着支持合唱團！
……說合唱團不好聽的，都是狐說……胡說！
食堂最前面，白墨亦端着一碗天香金寶湯，小口小口喝下去。
他不需要補嗓子，喝這玩意兒，純粹當糖水喝。
此時一邊喝，一邊回憶昨晚觀測到的現象，一邊快速思考，時而用手在桌面劃拉劃拉。
“是這樣麼？
“沒弄錯吧？”
他突然有個猜測，關於聰耳湯成癮機制的猜測……此時再結合昨晚的實驗和觀測，越想越覺得，這猜測有道理！
“再想想……”
他一邊想着，漸漸入神，漸漸忘我。
腦海中快速推演，推演整個成癮機制，推演其中牽扯到的三十二個因素，六十八個過程，以及此中派生的變化……
“不……不能這樣想。
“這樣太複雜。
“研究這個問題，需要用新的模型，新的方法。”
他後背靠在椅子上，目光呆滯，沉浸到自己的思考中。
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時而手指虛空寫字，似在演算。
終於……
“果然如此！
“我懂了！
“難怪古仙們都不研究這個問題……確實太難爲他們了。”
白墨咧嘴笑着，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從沉思中醒來。
卻見食堂裡已經空空蕩蕩，徒弟們早都吃完飯，跑去工作了。
他手底下那碗喝了一半的天香金寶湯，亦不見蹤影。
“唉？”
“嗷嗷嗷！”
卻是黑鼻頭，歡天喜地，把師父的半碗湯端回來，放到師父手裡。
“嚶嚶嚶！”
剛剛師父的湯都放涼了，它拿去幫師父溫了。
它是狐狸山的專業廚師，它懂，這個湯要熱的纔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