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這四個字，萊陽在此刻有了更切身的體會。
上一秒，屋內還熱鬧非凡，朋友們聊天打趣，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輕鬆愉悅。窗外夕陽緩降，遠處的重重樓宇像被包裹上一層金箔，宏偉又安詳。
可下一秒，這份愉悅被瞬間抽走，滿目皆震驚。有人面色泛白，有人眼眸顫抖，空氣像水泥般凝固，滲出死亡般冰冷。陽臺上的光也如血跡般一點點在風乾，一點點被抽走……
萊陽下巴都合不上了，失神中他看向嘉琪……
那是一張無法形容的臉，像一張白紙，沒有問號，沒有感嘆號，一張可以塞進任何符號的空白頁面。
李點餵了好幾聲，最後是一旁的高雲建回了聲嗯，然後說他們都在，問李點那邊什麼情況。
李點也怔了幾秒，試探性地問：“那嘉琪……也在？”
“都在，在萊陽家呢。”
李點意識到了不對，刻意放緩了語氣，可即便這樣，他聲音依然顫抖着。
“大家也別太，太擔心了，現在已經搶救過來了，度過了危險期了，沒事了，沒事……”
李點話剛落，嘉琪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艱難地擡起發顫的手衝着萊陽要來電話後，紅着眼睛將其放在耳鬢旁。
“點哥，我是嘉琪……他爲什麼要自殺？他！他……是怎麼自殺的？”
李點有些錯愕，支吾了好一會後才說讓嘉琪別擔心，先把心情調節一下，這邊他陪着呢，真沒多大事。
“我問他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啊——”
嘉琪痛苦地嗚咽起來，淚水一點點凝聚在尖尖的下巴處，又撲撲的掉在她那無法移動的雙腿上。
雲麓和千櫻相視一眼，都開口勸嘉琪冷靜，同時，高雲建也輕聲提醒萊陽，先把手機拿回來。
萊陽反應過來後，撐着情緒，抽了兩張紙遞給嘉琪道：“嘉琪……如果你信任我這個哥的話，先把手機給我，你現在千萬不能情緒失控，這對你傷害太大了，交給我可以嗎？我會給你一個答覆的……”
嘉琪擡頭，她的眼淚像破碎的水晶，在蒼白的臉上劃出冰涼的裂痕。那堵塞的呼吸聲，也像一擊擊重錘，在暮光沉沉下震的人心發痛。
“我想去找他……萊陽哥！求你了……我要、我……去找他！”
嘉琪嗚咽到一句話都說不完整，萊陽懸在空中的手也不受控的發顫，隨着心血一聚，他重重點頭道：“好！我陪你一起去，那你先去收拾東西好嗎？手機先給我，我來安排。”
從嘉琪手裡接過手機後，萊陽攥到了殘溫的淚，這一刻，胸口也變得格外沉甸，壓得他喘不過氣。
千櫻趕忙推着嘉琪進了臥室，雲麓也緊隨其後，並順手關了門。
萊陽和高雲建、宋文三人走到陽臺，再次與李點通上話。
李點長長嘆口氣，又哎了一聲說自己沒想到嘉琪在，真的很抱歉！
“不說這話了兄弟，你能專門去看李良鑫，已經夠好了。要不是你在，這件事說不定更嚴重了……”
萊陽舔了舔乾澀的脣，讓李點把情況說一遍。
同時，旁邊的高雲建將窗戶打開，拿出煙遞給了兩人。
“我來的時候……陪在醫院的就只有他奶奶，沒見過他爸媽，但是兩天前他爸爸來了……只是待了一下午就走了。他家裡的情況我也不好多問，但也沒太在意，可自從他爸走後，他情況就不對勁了，不管我問什麼，他一句話都不說，整個人一直處於呆滯狀態。然後……今兒上午我去吃飯那會他喊來了護士，說想吃點水果，順便也要來了水果刀。護士走後，他自己在廁所……割腕了！”
萊陽夾煙的手抖了下，旁邊的宋文也眼眸一驚，嘴角微微張開，高雲建則眺望着遠方，身子石化。
電話那頭繼續道：“他住的是高級病房，自帶廁所的那種，不喊護士的話，一整天都沒人會進去的。我是在十幾分鍾後纔回來的，萬幸的是那把刀很小，也不夠鋒利，割了六下才傷到了大動脈，但沒完全破裂，他因爲疼痛外加流血過多而陷入了昏迷……萬幸，算是搶救過來了。”
李點說完，發出一聲“呼”，頓了會又說：“大夫給他家裡人也通知了，但目前，我只看到他奶奶過來了……哎，你是沒見，他奶奶頭髮都花白了，佝僂着身子在手術室門口哭的……哭的……哎，我實在都看不下去了，萊陽啊，你說人這一生怎麼能這麼曲折？怎麼能這麼苦？”
萊陽乾燥的嗓子被煙霧刺痛着，渾身也如觸電般發麻，眼眶紅紅的，嘴角卻似鉛般沉重，說不出話來。
是啊，見了太多人生，聽了無窮故事，反倒愈發看不透，聽不懂，想不破，訴不明……
片刻後，萊陽熄滅了煙，望着天盡頭最後一縷晚霞，吸氣道：“我收拾下東西，明天帶嘉琪過去。辛苦你，先照顧好那邊。”
“別說見外的話了……不過，你確定真要嘉琪過來？我怕她受不了。”
“受不受得了都是命，是我們無法把控的。她的心已經走了，肉體多留在這兒一秒都是折磨。”
李點沉默了幾秒，說了句也是。
電話掛斷後，宋文第一時間表示跟萊陽一起走，可萊陽卻搖頭拒絕，原因也很簡單，他和高雲建現在都是爲人父了，今兒黃昏出來這麼一會都不知道孩子被誰照顧呢。
“我爸媽來了，他們在家陪着一一呢。”宋文說完，又瞅向高雲建道：“對了，你兒子誰在管？”
“自己在家睡覺呢，我們想着出來也沒多久。”
萊陽和宋文同時眸子一斜，催促他趕緊回去，這事也別讓千櫻管了，先把家裡照顧好。
……
十幾分鍾後，高雲建和千櫻被推搡到了門口。但走之前，千櫻一個勁叮囑：有任何需要幫忙的，隨時打她電話。
萊陽嗯了聲，但也叮囑她一定要和好好生活，幸福生活。
千櫻紅着眼眶說了句：“我會的師傅，你也是，你們都要幸福生活！”
說完，她牽着高雲建的手離開了……
雲麓說她要陪着一起去，留宋文在家照顧女兒就好，給的理由是嘉琪是個女生，有些情況她在的話更方便點。
這話說的很在理，萊陽也沒執拗，點頭後說了聲感謝。
雲麓白他一眼：“都生分成這樣了嗎？做這點事還謝來謝去的。”
萊陽擠出一絲苦笑，低頭在手機上查着航班信息，但云麓又把手機奪過去，細眉一揚道：“航班我倆來弄吧，你沒覺得臥室裡有點安靜嗎？先去陪陪嘉琪吧。”
她這一說，萊陽也才意識到確實過於安靜了，於是他立馬起身朝臥室走去。
推開門，萊陽又一次踏入回憶旋渦，他腦中不自覺的想到去年在香港的別墅裡，自己也是這麼推開門見到嘉琪的。
那一刻，光線也似這般暗淡，環境也似這般空靈，牀上躺着的也是孤獨的她。
不同的是，牀頭櫃上沒了裝着紫紅色蝴蝶的玻璃小瓶，不同的是……太多的不同了！
那天，萊陽是要勸她回去的，如果那天她回去的話，會不會猶如放飛的蝴蝶，把它的美抽離出透明的命運之瓶，灑向更廣闊的大地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