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不起是怎麼從蘇總那兒離開的,只記得那晚上海的街很堵,車流入海,一直望不到盡頭。路燈的光在漸變着,由紅到藍,由淺到豔,交織着各種顏色,就像我的心一樣。
高樓大廈像一座座禁錮之塔,鎖住了軀殼,微涼的風也像被施了魔法,悄無聲息地鑽入靈魂深處,把那些看不見的痛苦無限放大。
我在窒息和堵塞中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一通電話打來。
電話是我媽打的,看到備註的瞬間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儘量控制着情緒接通,可那頭驚慌的語氣,頃刻間撕碎我的所有防禦。
她說看到了一條新聞,那是恬靜嗎?這是真的嗎?
我在沉默中落了淚,那頭也在驚喊中失了聲。
隨後,陣陣抽泣聲傳來,我爸爸在安慰,可他的聲音也是那麼顫抖,就像一條條看不見的皮鞭,狠狠抽打着我的靈魂!
電話的最後,我媽說她在家等我們,晚點回來沒事,但一定要好好回來,都好好的回來……
夜色更迷幻了,車流更堵塞,我的心也更腐爛了……
我去了李點的酒店,他沒睡,一直在等我。
他臉色很差,看得出來,他還在爲去西安而後悔自責。
當我坐在牀邊後,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雙手無措,嘴角開合了好幾次,纔對我說了聲對不起。
我機械地擡頭看他,腦中又瞬間想到了三年前的深秋,想到了他鼓勵我去追求恬靜的畫面。
人總是在絕望的時候追憶往昔,會情不自禁地假設曾經,這一刻我就是。
我在想,當初如果不去雲彬樓頂,如果不請她來看那一場脫口秀,不死皮賴臉地追求她,那我們都不會有這一路的風雨。
她還是雲彬總裁,每天都會有忙不完的工作,生活也許不那麼如意,但也不會遭遇這麼大的不幸!
所以遇見我,纔是她最大的不幸,我又怎麼怪得了旁人呢?
我掙扎着從口袋裡取出煙,遞給李點一支後,說不管他的事,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李點接過煙沒有點燃,滿臉蒼白道:“那你接下來怎麼辦?蘇總那邊怎麼說?”
一股煙霧從我嘴中吐出,同時,大腦也因尼古丁的刺激而出現了短暫眩暈,心跳跟着加速起來。
我昂頭對着天花板長出口氣後,把蘇總的話都說給他聽。
李點的表情逐漸驚愕,最後變成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鏡框都滑到了鼻尖處。
“你的意思是……懷疑高雲建和謀殺案有關?”他說。
“我不知道,但他肯定隱瞞了我什麼。”
“……”
我起身將窗戶打開,讓夜晚的風席捲掉屋裡的煙霧,隨後回頭說:“明天你跟我一起,你去陪陪千櫻吧。”
“那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事……那……”
李點是想問千櫻該怎麼辦,但最後沒說出口,我也沒有做任何回答,因爲事情在不斷失控,我們每個人都像風中折葉,誰又能替誰預設未來呢?
這夜我睡得很晚,洶涌的夜色夾雜着無盡回憶,不斷將我拽入,掩埋!
次日一早,我先給高雲建打了電話,確定他在家後,跟李點一起驅車前往。
一路上我都在思想掙扎,我不想當着千櫻的面表露太多情緒,可站在高雲建屋門口,看見他客氣一笑時,我還是沒控制得住。
我冷冰冰地對他說了句:“下樓聊聊。”
千櫻就站在他身後,眼裡充滿錯愕,還有一絲惶恐。
李點越過我肩,進屋向千櫻問起了寶寶的情況,而高雲建則正視着我,臉上的客氣一點點凝固,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陰冷感。
我從沒見過他這幅樣子,太陌生了,陌生到讓人脊背發涼!
這一天的陽光還挺刺眼,他們住的小區綠化很好,即便是冬末,樹枝上還掛着葉子,它們在微風間抖動,將點點光線映在人臉上,時暗時明。
高雲建拿出煙遞來,問我怎麼了?
“你有什麼話要主動對我說嗎?”我控制着微微發抖的身體,冷眼道。
他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片刻後又笑着問我什麼意思?
“我再問一遍,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高雲建?”
“……”
他緩緩收回了手,將煙遞到自己嘴裡點燃,“嘶”了口後,居然露出一抹笑容,那種笑容像得意,又像是撕碎僞裝後的愜然、輕鬆。
我徹底心涼了,在陽光下,身體是那麼冰冷!
他正視了我,語氣不急不緩道:“誰給你說了什麼?”
“我不想再跟你廢話!杜西、吳青善你都認識吧,還用我再說什麼嗎?恬靜也是你……是你害的嗎?!你到底是誰,我和你到底有什麼過節?你接近千櫻是有目的吧!你,你要我喊來警察和你聊嗎?”
我身子抖得厲害,聲音也越來越失控。
而他,只是面色由凝固到陰冷,並沒表現出恐慌,夾煙的手也是輕微顫抖,身子還保持着淡然的狀態。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動了身子,用力吸口煙後將其踩滅,擡頭時樹影正落在他半邊臉上。
“杜西我認識,我投資的他,吳青善我也認識,我讓他給你設的局,千櫻……最開始接近她我確實是帶了目的,可是恬靜的死,與我無關。”
他說的是那麼輕飄,輕飄得像一個局外人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無法形容此時的情緒,就覺得自己像一堆燒焦的灰,毫無溫度地等着風起,等着下一秒的沉浮!
一片葉子從他背後滑落,緊接着,我遊離的視線重新聚焦在他臉上,聚焦在他那一抹悲涼的笑容上。
“萊陽,事已至此,那你聽好……”他的笑容漸漸消失,聲音也漸漸發冷。
“吳青善很早我就認識,他收錢幫我辦事,很簡單。杜西是我後來投資的,目的就是搞垮你的事業。除了他們,其餘事我也可以一併告訴你!至於我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或許不明白,但你家裡人一定明白。”
他前面的話我都猜到了,可最後幾句又讓我滿目震驚!
我追問後,聽到了這樣的回覆。
“說來真巧,人與人的命真是相似啊!我怎麼都沒想到,在你身邊還能出現一個嘉琪,把所有的事情給我演練了一遍,呵呵,她還真是可憐,就跟我一樣。”
高雲建收了冷笑,眼睛盯着我,但那層膜卻彷彿折射出了一幅遙遠的畫面。
“萊陽,你知道你們家爲什麼搬到新陽鎮嗎?你名字裡又爲什麼會有陽字?我告訴你……因爲你爸害怕雨天!因爲在一個雨天,在一個水庫旁,我爸在他面前溺死了!我知道那是一場意外,可他就那麼溺死了!我就他一個親人,他死後我除了得到一點賠償金外,什麼都沒有了!”
霎時間,陽光透過葉縫映入我眼,泛起的光像極了一片片水波。
記憶也在水波中盪漾,撥弄出來了大雨滂沱、泥濘道路、羊毛灣的水塔、穿雨衣的水庫管理員……
“你常來這兒啊?”
“看你眼熟啊,還騎個摩托,哎~我在這兒工作很多年了,肯定見過你,你是不是附近村的?”
“下大雨後水位線要漲了,最近別來游泳!另外靠水線的地方有虛冰,危險,繞着騎!”
記憶快速翻涌,我腦中又閃出了某個黃昏……
“呀!老萊啊,你還敢騎摩托回來?你那事當年都鬧成啥了?多少年都不回來了你這……一回來還騎了個新的?”
“呀,你兒子跟你十幾年前長得很像啊!”
……
當所有記憶串疊後,我想我終於明白了,再次看向高雲建時,他已經眼眶泛紅。
“你知道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就算找到了,法治社會,我又能拿你怎麼樣呢?”
他眼角噙淚,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我確實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我就想看着你失去所有,所以,先從顧茜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