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一邊吃着花蜜糕，一邊看着信。
長樂的信很長，大部分都是在說一些瑣屑小事，比如她剛剛加入蟄龍時的興奮，最近剛剛抓住的妖魔，儘管那只是一隻纔開啓靈智，喜歡偷燈油的小老鼠。
還有抱怨哮天總是禍害長安貴婦人家中養的母狗，以及父皇曾想廣開後宮納妃，還好被母后給阻止了。
讀到這裡時，李道玄不禁笑了出來，要是讓李世民知道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在信中如此議論，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不過自從大唐蒸蒸日上，開創盛世之後，李世民確實不如以前勤儉了，聽說今年還新修了兩座行宮。
若是放在以前，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長樂的信絮絮叨叨，全然沒有大唐長公主的高冷尊貴，在李道玄面前，就彷彿還是那個喜歡撒嬌賣萌的小姑娘。
但李道玄卻知道，這三年，她通過重重考驗，終於說服了李世民，加入蟄龍後，她戴着九天玄女的面具，一邊雲遊天下廣開義診，一邊降妖除魔。
如今在民間已經頗有威望。
李世民還曾專門給李道玄寫過信，大力稱讚自己的女兒能夠獨當一面了，就是和他這個父皇不如小時候那般親暱了，說什麼女兒大了，就生分了。
整整十六頁信，字跡秀麗整齊，密密麻麻，一些字只是稍微有些潦草就被劃掉重寫，彷彿生怕李道玄看不清。
都是些小女兒家的心事。
李道玄看着這些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文字，覺得自己彷彿也變年輕了，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然而恍惚之間，他才猛地想起，其實他也只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人。
但不知爲何，卻有種已經八十二歲，閱盡世間百態的滄桑感。
在信的末尾，長樂提到了一個自己最近常常做的夢。
那是一個很古怪的夢，每當做這個夢時，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害怕的感覺。
李道玄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長樂本身是陰神境的修士，又有占卜測算的天賦，能讓她感到害怕的夢，絕對不是簡單的噩夢。
長樂在信中說，她將夢中的場景畫了下來，一同送了過來。
李道玄拿起那幅畫卷，緩緩打開。
油墨之氣撲面而來，一條威嚴的黑龍盤旋在紙上，栩栩如生，十分逼真，顯示出高超的丹青技藝。
長樂從小跟隨名師學習琴棋書畫，她天資聰慧，青出於藍，如今已是才氣縱橫，若是換上男裝參加科舉，未必不能脫穎而出。
李道玄仔細看着那幅畫，面色微微一變。
只見那條黑龍盤旋在山嶺之上，周圍是一片李子林，結出累累碩果。
而那黑龍張開嘴巴，似要吞下果實。
黑龍食李！
……
長安，觀星臺。
袁天罡和李淳風正在下棋，突然，兩人都面色一變，擡頭望向天空。
只見白晝之中，竟然出現了太白金星。
太白星俗名啓明星，顧名思義是太陽出來前最亮的星辰，預示着太陽就要出來。
但是如今卻在白晝出現，這不僅不是祥瑞，反而是一種災禍的象徵。
袁天罡和李淳風當即便連手卜算起來，爲了看清天機，他們甚至還施展了補天和截天秘術，共同承受天道反噬。
忙活了數個時辰後，兩人材滿頭大汗地破解了卦象，李淳風修爲較低，正在盤膝打坐，袁天罡便親自帶着卜算出的結果去找陛下。
李世民已經等候多時了，太白金星於白日出現，這種天象讓他非常不安。
因爲在他發動玄武門之變前，也曾出現過相同的天象，當時太子李建成還以此爲由對他彈劾，想將他放逐到封地。
當看到袁天罡時，他沒有立刻詢問，而是先讓周圍的太監和侍衛通通退下。
待到無人時，他才接過袁天罡遞過來的摺子。
“陛下，這星象之說……未必就絕對準確，您……當心龍體呀！”
就在李世民準備打開摺子時，袁天罡突然勸道。
李世民心中一沉，他點點頭，面色冷峻地打開摺子，當看到裡面那十二個字時，眸光豁然一變，生出澎湃殺機！
這位歷經艱難，開創出不世功業的帝王，此刻雙手卻微微顫抖，幾乎要將摺子揉碎。
“唐三代後，女主武王……當有天下。”
李世民的聲音低沉，透着森然殺機，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目光死死盯着袁天罡。
“愛卿，可否說清楚，這女主武王，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誰？”
袁天罡對李世民的反應並不意外，再心胸寬廣的帝王，看到這樣的預言，都難免會生出雷霆之怒。
尤其李世民纔剛剛讓大唐成爲天下最強大的帝國，四海蠻夷皆臣服，尊其爲天可汗，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不說千秋萬代，也不至於三代之後就失了李唐江山？
要知道從高祖李淵算起，李世民已經是大唐的第二代帝王了。
“回陛下，這女主武王究竟是誰，臣……也不知呀，天道不可測，能解出這十二個字，就已經是臣的極限了。”
李世民目光一閃，繼續問道：“那能否說一下，這位女主武王，是哪一州的人士？” 袁天罡心中一驚，他知道陛下已經起了殺心，只要他說出一個州名，陛下立刻就會殺絕那個州的所有姓武之人！
“陛下，臣，實在是不知道！”
李世民冷哼一聲，徘徊片刻後，他盯着手中的摺子，看着那十二個字，冰冷的聲音好似冬日冰窟。
“愛卿，若是殺光天下姓武之人……可否讓大唐免於劫難？”
一瞬間，袁天罡心中生起陣陣寒意。
陛下向來愛民如子，然而一旦涉及到江山社稷，天子皇權，殺機便好似雷霆，足以讓人間血流成河。
伴君如伴虎。
哪怕是袁天罡這樣的陽神高人，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發寒。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
“爲何？”
袁天罡深吸一口氣，道：“陛下還記得隋末時的桃李子歌嗎？”
李世民愣了一下，而後若有所思。
“隋末之時，坊間流傳桃李子歌，妖道潘誕對隋煬帝說，天下將被一個姓李的人取代，建議隋煬帝將姓李的人殺光。”
“隋煬帝雖未當即答應，卻也開始大肆派人殺害李姓之人，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各路豪傑揭竿而起，加速了隋朝的滅亡！”
李世民心中一凜，當年他雖然還小，但確實記得有這件事。
當時他父親便常常爲此擔憂，覺得楊廣隨時都會取其性命，故而漸生反心。
“陛下，此乃天意，天意不可違，一味以暴力去抵抗，反而會觸怒天道，引來更大的懲罰呀！”
袁天罡的話讓李世民終於冷靜了下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愛卿所言甚是，是朕太着急了。”
“不過……此事難道真就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了嗎？”
袁天罡思忖片刻，躬身行禮道：“臣思來想去，或許這天下間，還真有一人能以大法力逆改天命，保下李唐社稷。”
“若是連他都做不到的話，恐怕就算是仙人下凡，佛陀轉世，也未必能做到了。”
李世民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是極，是極，若太沖出手，朕無憂矣！”
李世民露出振奮之色，忙道：“快，朕要傳書給太沖，請他出山！”
袁天罡搖頭道：“陛下可還記得，昔日文王請姜太公？”
李世民目光一亮，點頭道：“你說得對，算算時日，太沖的守靈也該結束了，這樣，朕親自去龍虎山！”
“三年不見，朕還真是想他了，這次去，朕就算是背，也一定要把他背出山！”
……
龍虎山，後山，白鶴湖。
李道玄在看完那幅畫後，身爲後世之人，他都不用卜算，便知道長樂夢中的黑龍是誰。
女帝武則天！
華夏曆史上唯一一個正統的女皇帝，也是李世民的才人，李治的皇后。
一個讓天下男子都跪倒在石榴裙下的女人。
她的出現，就好像畫卷中最天馬行空的一筆，在數千年的男權社會中留下了獨一無二的色彩。
舉行殿試，開創武舉，發展農桑，輕徭薄賦，使大唐國力進一步發展，爲開元盛世奠定了基礎。
但不可否認的是，爲了維護女帝的威權，她重用酷吏，誅殺老臣，導致將星凋零，武備鬆弛，軍隊的戰鬥力大幅下降。
武週一朝，大唐已不復貞觀時的軍威，竟被吐蕃等小國屢屢犯境羞辱。
因此武則天才立下了無字碑，一生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但不管怎麼說，她都算是一個奇女子了。
李道玄望着白鶴湖，眼眸漸漸變得深邃，手中的竹竿輕輕抖動，在水面上盪漾起一道道漣漪。
此刻湖水開始倒映出各種景色，時而山巒起伏，時而江河奔涌，時而荒野古道，時而市井繁華。
最後定格在大唐幷州境內的某戶人家中。
一個綁着丸子頭，穿着男子衣服，像哪吒般的少女正手持木棒，守在一個房間外，怒視着前方。
“呵呵，你一個女子，天天穿男人衣服，簡直就是怪胎！”
“就是，兇什麼，等你娘病死了，到時候我就把你賣到青樓，看你還敢不敢這麼兇！”
“武如意，我告訴你，武家的錢都是我們的，你們幾個女人，半點也別想拿走！”
少女眼中露出委屈之色，卻並未哭泣，而後咬緊銀牙，舉起手中的木棒，狠狠朝着那兩個桀驁少年砸去。
個頭雖然不高，卻氣勢洶洶，宛如一隻憤怒的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