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跟部隊去採風,小七爹其實是不想答應的,基本上小七爹是自私的人,什麼時候他都不會讓自己的孩子衝到第一線的。更何況小七剛剛從虛驚之中走出,小七爹不敢再來一次了。
但小七勸住了他,畢竟小七也不是那種真的肯放下自己生命的人,她其實也是很怕的,她纔是真的經歷過那個時候的人,她甚至比現在那些大夫更知道這個病毒的可怕,所以她不會的讓自己衝到險境的。
可她想走出去,想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上輩子,她就沒有睜開眼看過。父親在時她被保護得不用看,父親去了,她自覺的閉上了。到了這輩子,這個世界裡她被保護得更好了,她也從來沒想過要睜眼看世界,畢竟那並不是她想看到的,而這次她想看到。總說想做回自己,可是什麼是自己小七並不知道,把自己放在重重的保護之下,那是自己想要的嗎?
這輩子找回了父親,還附送了一個大大的禮包小和大人,她能得到更好的保護,她曾經以爲這就是她想要的,可是真的嗎?真是她想要的嗎?
父親健康,姐姐優秀,可是他們面對的卻是更艱難的世界,他們付出了比上輩子更大的代價。自己也付出了比上輩子多十倍的努力。是啊,他們都有了回報,可是這個回報是自己想要的嗎?父親和姐姐也許並不知道人生也許還有其它的選擇,但她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替他們選擇的人生是不是對的。
於是她對老爹說,她想走出去,像一個真正的將門虎女。小七爹看着一身軍裝的小七,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頭。他第一次在小七的身上看到了兵味。
小七跟着部隊四處看,她親眼看到發燒的病人想衝出防線,穿着重重防護服的士兵把他攔住,看着病人絕望的呼喊,士兵們只是攔住他,任那病人抓狂的尖叫。待醫護把病人帶走,他們站回原處,小七看不到他們的臉,他們背對着防區,再背手站直身體。小七看過一部電影,裡面也有這麼一幕,背對是因爲他們無法面對。丁隊告訴她醫院防區是重中之重,這裡四小時換一次防,因爲四小時對他們來說就是極限。
她明白極限的意思,每一個被他們攔住的病人也許明天就會從後面的小門裡被送出去,直接火化,可放出一個,明天也許就會有更多的人被送進來,他們每天就在這種掙扎中痛苦的抉擇着。
她不敢走進醫院,她對自己說自己只是採風,不是記者在採訪,她來看的只是這場災難之中的衆生相,只是這個衆生相,從電視裡看與現實中看是兩回事,她逼着自己睜開眼,看着這痛苦的一幕,卻只能任由其重複的上演。
到三月天氣漸暖時,疫情得到了控制,新增病例不在出現,死亡人數慢慢的減少,有幾間醫院開始解禁,市區回覆穩定,小七終於回了大院,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大量的她畫的簡筆素描。
她開始知道爲什麼很多作家都喜歡寫悲劇了,因爲悲劇更讓人產生希望。
“瘦了”王媽媽第一句便是這個。
“哪有,是結實了。”小七忙了大半個月,看了太多生離死別之後,她對王媽媽竟然也沒有當初的憤懣,笑盈盈的答道。
“這次表現很好,只有你一人堅持到了最後,大家對你評價非常高。”王政委也很高興,兩家四個孩子,只有小七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兵,這回總算有點兵樣了,讓他和小七爹總算覺得有了點面子。
“那些戰士才真的了不起,我畢竟只是跟着巡查,並沒有真正意義上走進了第一線。”小七倒不是假謙虛,而是真的這麼想,畢竟她的確沒有真的去接觸過病人,走進病毒的感染區。
“部隊本來也沒進入第一線,第一線的是醫院。”小七爹擺擺手,事情雖然沒有完全結束,但任務算是完成了。只要守住最後幾家醫院,等全面解禁,部隊的職能也就完成了。
“小明回學校了,再不回去學校都不答應,總想着叫你回來,結果你王伯伯和你爸就是不肯,你也沒手機,真是……”王媽媽一臉遺憾,原本想得好好的婚禮弄成這樣。
“誰也不想的,你要不要回家睡一會,晚上你王媽媽買了好多菜,說要給你補一下。”小七媽終於開口了。
“我回院裡,要先彙報一下,跟院裡討論下下一步怎麼辦。”小七笑了笑,拿着自己的畫冊。
“哦,那你早點回來,家裡等着你呢。”
“我知道。”小七對王政委和小七爹敬了一個軍禮,抱着畫冊離開了。
“我怎麼覺得多多像是變了。”王媽媽有點不自然了,上次之後,她就沒見過小七,雖然錢王倆家面上和解,可是王媽媽心裡多少還有點疙瘩的。
“不變就怪了,有幾個戰士都進行心理干預了,面對死亡,他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王政委搖搖頭。
“都是你們,讓孩子去做什麼,她是文職,幹嘛讓她去。”王媽媽怒了。
別人都回來了,說是出去採訪採風的,誰也沒有這麼長時間的跟部隊在一起。若是別人,她去幾天回來就回來了,偏偏頂着錢家的女兒,王家的媳婦,她就得比人家付出更多。就算丁隊說讓她回家歇一下,她沒答應,錢老爹和王政委也沒答應,因爲大家都看着呢。
“這就是代價,她可以不去,但去了,就得堅持到最後。”錢老爹搖頭,輕嘆了一聲。
“行了,你們做飯去,我們還有會。”王政委也輕輕的嘆息了一下。
小七這些日子一直沒跟小和大人聯繫,因爲沒有手機,小七爹想找她還得打丁隊的電話,用別人的電話總不能說太多,有時只要知道小七沒事,小七爹就掛了,小和大人怎麼好打電話過去。想等小七打回來,那就更沒指望了,只能憤憤的收拾包袱遺憾的回北京去。
“多多是學國畫的,而其實她本身又以書法爲主,出去採風,其實用處不大吧?”王政委在路上悶悶的對小七爹說道,這是小和大人在家說的小七畫人物並不在行,最多畫畫佛像,在部隊也畫得少了。這幾年,畫花草多,畫鳥禽什麼的也不錯,所以小和大人很不解,以小七的能力,想畫一幅《千里餓殍圖》式的人物長卷,其實以現在小七來說,功力達不到,小七去採風根本用處不大。
王政委也不懂這些,但想想,小七從小被小和大人教的,小七的進度小和大人是最清楚不過的,所以他說小七做不來,他也就相信小七是做不來的。如果只是跟着部隊這麼長時間,卻拿不出成果,那小七就白跟這麼長時間了。
“我也不懂這些,多多既然跟了這麼久,她應該有自己的想法的。”小七爹搖搖頭。
“等結束了,上面應該就有決斷了吧?”王政委仰頭望天,這次處理完滿,上面嘉獎是跑不掉的,但換防也是必然的。三人都換還是去二留一,上面一點風都沒有。之前的一些風聲現在全都沒有了,王政委有點忐忑了。
“總得開完嘉獎會纔會有決斷吧?孩子們的婚事倒是辦不成了。”小七爹其實不想說這個。這次他的名字簽在第一位,有責任他扛大頭,可是真的有嘉獎時就不同了,因爲他越位了。
大班長是有背景的,王政委本身看似無害,可是這麼多年老狐狸似的他人脈比自己經營得好得多。就算這回袁家會幫自己一把,但也都知道,部隊從來就不是一方淨土,各方角逐之下,誰知道後來會如何。要忐忑其實錢老爹最忐忑。
“你也說了,這是沒辦法的事。小明說讓多多去考軍藝的研究生,想想也是,她畢竟不是科班出身,有個金字招牌也是必須的。”王政委輕嘆了一聲。
自己離開廣州是必然的,小七爹也不見得留得下來,這次的事,只怕小七爹留在廣州的可能性也不高了。人家嘴上說是不介意,可是疫情公開,市裡幾個在談的大項目全都無限期的擱置;而這一個月的封城,經濟損失過億,全年的經濟指標全完了。人家也是要升官的,心裡不知道怎麼恨呢。上頭能不知道,把小七爹弄走,其實是爲了小七爹好。如果倆家都不在廣州,小七留在廣州就沒有意義了,所以王政委很同意小和大人的意見,趁着讀書,讓小七也離開。
“嗯,他跟我提過,不過這得看多多自己的意思,她好像並沒有再讀書的意思。實在不成,調到北京也可以,畢竟這些年,她也出過成績,不太着人眼。”小七爹想想說道。
“多多一向聽你的話,勸勸吧,調過去文憑不趁手,將來出頭也難。”王政委倒真的是關心小七的。
小七爹點頭,小和大人爲什麼改學文博專業?其實就是想混科班,他可不想跟牛大大一樣,因爲是野路子,混得那麼辛苦,還被人打壓。什麼時候,文憑在有需要時,會能金光閃閃的幫着罩上一層保護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