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機牀啊,比我想象的漂亮多了!”
“這個車間也好漂亮,我原來覺得車間就是又髒又破的。”
“哇,零件居然是這樣做出來的,這車牀太厲害了,這麼硬的鐵也能切得動。”
“這是銑牀好不好,老師不是說過嗎,車牀的主運動是工件旋轉,銑牀的主運動是刀具旋轉……”
“你分得清哪個是工件,哪個是刀具?”
“可剛纔那位師傅不是介紹說,這是車銑複合一體機牀嗎?”
“跪了跪了,這麼牛的機牀,肯定是進口的吧?”
“哈,你不認識字啊,這裡明明寫着普門機牀廠製造。”
“普門是什麼,能吃嗎?”
“咦,發現一個奇怪的動物,居然不知道普門,你不會連儒北省都不知道吧?”
臨一機的生產車間裡,再次迎來了一撥大驚小怪的參觀者。這是東葉大學的二年級在校生,是專程從省城南梧到臨河來參加社會實踐的。
在許昭堅等一批前輩的推動下,國家有關部門發出號召,要求全國的機關幹部、事業單位職工、大中小學生等都要參加工農業生產實踐,一方面是瞭解國情,增強自信心、自豪感,另一方面則是增加工農業知識,避免閉門造車。
臨機集團作爲最早推動此事的特大型企業集團,責無旁貸地在集團下屬企業率先建立了大學生工業實踐基地以及面向社會的工業旅遊項目,接待各類參觀、實踐人員。
臨河市的各級政府部門以及大中小學校,有的是真正出於對工業的興趣,有的是礙於應付上級要求,都安排了前往臨一機參觀的活動。再往後,南梧以及其他地市的人也過來了,打着諸如“保先”一類的旗號,半是學習,半是旅遊,何樂而不爲?
有些政府官員原本就是從企業提拔上去的,對工業生產並不陌生,但也有許多官員是一直在機關裡呆着的,按唐子風的說法,就是分不清車牀銑牀,走進車間裡,看到的一切東西都覺得新鮮,內心受到的衝擊也是極其震撼的。
再至於說大中小學的學生們,絕大多數都沒有過進工廠的經歷,進到車間裡,恨不得連鐵刨花都要撿起來看看,讓工人們恥笑不已。
“崔老師,這些機牀,算不算是最先進的?”一位女生向負責擔任解說的車間副主任崔冰詢問道。
崔冰搖搖頭說:“這些肯定不算是最先進的。我們公司目前正在研製的七軸五聯動強力成形磨牀,如果搞出來,和國外的最好水平也差不多少了。”
“那你們能搞得出來嗎?”女生問道。
“搞是肯定能搞出來的,我們公司要搞的東西,還沒有搞不出來過。”崔冰自豪地說。
旁邊一位男生插話道:“崔老師,我怎麼看到網上說,咱們國家的機牀水平特別差,和人家國外相比,起碼差了30年。”
崔冰回答道:“網上的這種說法,也對,也不對。對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確有一些技術,比人家差了30年。說它不對,是因爲機牀的範圍是很大的,就比如說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機牀,都是咱們國產的,和國外的同類機牀也差不多少。
“照我們集團技術部的說法,我們現在和國外相比,落後的主要是高端機牀。像我剛纔說的七軸五聯動磨牀,國外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經有了,我們現在還在研製,研製出來再定型量產,起碼也要五年時間,這樣一算,和國外也就差出十幾年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其實大多數生產環節裡,使用的都是這些中低端機牀,也就是普通數控機牀。在這方面,我們和國外的差距並不大,現在國內企業使用的機牀,絕大多數都是國產的,我們需要進口的只是高端機牀而已。”
“可是,高端機牀不是利潤最大的嗎?咱們只能生產中低端機牀,不就是隻能賺點力氣錢了?”男生說道。他也算是同學裡比較關注產業問題的人了,腦子裡裝的都是網上那些“中必輸”的段子。
崔冰被安排來做解說,事先也是接受過專門培訓的,甚至唐子風都給他們這些解說人員講過課,教過他們應對各種問題的回答口徑。
聽到那男生的話,崔冰笑着說:“的確如此。咱們國家的機牀業的確比國外落後,那些利潤最高的高端機牀,絕大多數還是掌握在外國人手裡的,咱們這些年突破了一些技術,但總體還是不行。
“不過,這位同學,你也別瞧不起這些中低端機牀。在咱們自己能夠製造這些機牀之前,它們也是屬於高端的。就比如這臺普通的數控車銑複合一體機牀,10年前咱們還需要從國外進口,一臺的價格是12萬美元,按匯率計算,差不多就是100萬人民幣了。
“可自從咱們突破了這項技術之後,國外的報價就一跌再跌。現在最新的報價是3萬多美元,也就合不到30萬人民幣。”
“那咱們國產的是多少錢?”女生問道。
崔冰伸出兩個手指頭,說道:“不到20萬。”
“居然差這麼多!”
旁邊圍過來的學生都咂舌了,從100萬降到20萬,足足五倍的差價。如果自己不會造,人家就能賺走這些差價。眼前這臺機牀,外殼有着湛藍的烤漆,各個部件看上去也有一種不明覺厲的工業美感,和想象中的進口機牀也沒啥差別了。原來中國自己也能製造這樣的機牀,實在有些顛覆傳統的三觀了。
“事實上,‘外國’也並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包括了很多國家。每個國家都不是自己生產所有類型的機牀,比如有些機牀是日本製造的,德國企業如果要用這種機牀,也得從日本進口。反之,日本企業也會進口德國、意大利、瑞士等國家的機牀。不能因爲咱們國家進口外國機牀,就覺得咱們不行,是不是這樣?”崔冰繼續給大家洗着腦。
先前那女生好奇地問道:“那麼,崔老師,咱們的機牀也能出口嗎?”
“當然能!”崔冰自豪地說,“去年光我們臨機集團出口海外的機牀,就有兩億多美元了。”
“能出口到發達國家去嗎?”有學生追問道。
崔冰點點頭:“能啊,美國、日本、德國,都買過我們的機牀。我們前些年研製的一種迷你家用機牀,在美國市場上賣得特別火呢。”
“原來是這樣的機牀。”那學生做恍然大悟狀,“這不還是低端貨嗎?就像咱們出口的襯衣襪子那樣。”
崔冰說:“你說得對,我們目前出口到歐美去的機牀,大多數是中低端產品,主要是憑藉我們的價格優勢。不過,我們的高端機牀出口也已經開始了,我們集團下屬的長化滕村機牀公司,去年接到了韓國的一個訂單,是一臺重型船用曲軸機牀。這臺機牀的技術指標,已經達到了國外先進水平,目前國際上能夠製造同類機牀的,只有德國、日本和咱們中國。”
“才一臺……”那學生嘟噥道,不過這一回的口氣沒有那麼傲慢了。
在他看過的網上資料裡,從來沒說過中國還能出口高端機牀,甚至有人斷言中國根本就造不出國際領先的機牀。現在聽崔冰這樣一說,原來中國的機牀技術也並不像網上說的那麼差,雖然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差距,卻也還有希望。
多數的學生內心都是盼着國家強大的,他們之所以有時候對國內的事情冷嘲熱諷,不過是因爲被一些網上的文章打擊得太狠,不得不裝出一副高冷的樣子,以顯示自己不在乎。
你國就這麼落後!
你國永遠都比不上外國!
你國體質有問題!
大家爲什麼熱衷於把國家稱爲“你國”,說穿了就是沒自信了。這是“你國”,那麼國家再差,自己也無所謂,自尊心不會受損,這就是大家的心理。
現在走進工廠,看到車間裡的國產設備,又聽到生產一線的人講述中國工業的進步,大家深藏在心裡的那顆民族自豪感的種子便開始萌動了。
有一臺,就會有十臺、一百臺。
中國原來也能製造高端機牀,而且中國的高端機牀還能出口到西方國家去。好吧,雖然韓國按國際標準仍然算是發展中國家,但這些年網上不也把它吹得神乎其神的,聽着比美英德日還牛的樣子。
這樣一個國家,居然也要從中國進口高端機牀,這不就證明了中國並非沒有一戰之力嗎?
“崔老師,你們太了不起了!你們真是民族的希望!”
有些情緒比較容易激動的學生,便開始感慨了。反正漂亮話也不用花錢,不誇一誇,怎麼顯示自己的覺悟呢?
“對啊,和你們一比,我們真是太渣了。哎呀,當年我爲什麼沒去學工科,學什麼破金融啊!”
“就是就是,實業救國,金融誤國,我回去就申請換專業!”
“你拉倒吧,數學四都掛科的人,你換什麼專業?”
“我換中文不行嗎?專門寫小說謳歌崔老師這樣的民族英雄。”
“你贏了……”
車間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