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鶯兒纔將將被滿頭的風沙迷了眼睛,打疼了面孔,身後猛然又響起一陣爆喝:“前頭是誰,快閃到一邊兒去,這大風的天不回家去,只管蹲在大街中間做甚麼,是不是不想活了,快快閃開……”
喝聲中,只聽得馬嘶如龍、車輪如雷,不知是京城哪一位高官的馬車挾帶着駭人的聲勢轉瞬而至。
這一下子更把個可憐的小丫頭唬得魂飛魄散。當下她也顧不得什麼,忙起身就往一旁拼命跑去。
只是風沙太大,將將睜開眼無數黃沙就直撲進眼裡去,鑽心的刺痛當即帶出了洶涌的淚水。
鶯兒此刻卻又顧不得疼痛了,閉着眼睛磕磕絆絆就往路旁撲過去,可是她兩條腿早就唬得軟了,才跨出去一步就雙腿一軟撲倒在地上。
耳聽得馬車聲鋪天蓋地般襲來,她又生怕自己喪命於車輪之下,更怕自己死了沒人去幫小姐脫困,鶯兒閉着眼睛拼命就往路邊滾了出去。
或許是老天爺也見她可憐,就在她將將滾到一邊,那數匹駿馬便已經騰空而至,生生從她身上飛跨了過去。
大街路面震動不休,兩排車輪卻恰好在她身旁疾馳而過,帶起的罡風幾乎不曾把她的衣服都扯碎了。
耳聽得趕車的哈哈大笑,怒罵不休,那一駕馬車卻已經遠遠地去了。
可憐鶯兒唬得縮在街上抱成了一團,不知過了多久纔敢戰戰兢兢站了起來。
她此時只覺兩隻眼睛裡火辣辣地疼,才一睜開便是淚水狂涌。
她只得如同瞎子一般半蹲半跪在大街上摸索着地面躲閃。
好容易終於摸到了街腳,躲在不知是誰家的大院牆旁,鶯兒低頭流淚不知流了多久,眼睛裡的沙土才終於沖洗得乾乾淨淨了。
老天垂憐,這時候那漫天的大風終於是停了。
偌大的京城此刻突然間就變得一片清明。
料峭的寒意之中,寬敞的大街兩旁,一棟棟高樓大廈赫然挺立,也不知是誰家的宅子誰家的院。
鶯兒扶着身旁的院牆站起身,擡頭瞧了瞧極高極青白的天,又瞧了瞧眼前綿延到盡頭的房屋院落,她一時連悲傷都不敢了。
眼見恐怕是要下大雪了,若是自己再磨蹭下去ꓹ 恐怕要凍死在大街上了。
可如今她到底能去哪裡,又能去找誰去求救呢?
小丫頭急得直掉眼淚ꓹ 踉踉蹌蹌在大街上四處亂撞。
此刻雖然是風停了,天氣卻越發地冷了。鶯兒身上穿的本來就單薄,且好些地方都被夏金桂給撕破了ꓹ 方纔在車輪底下也刮破了不少地方,如今雖然風不大了ꓹ 可那風更加冷了許多,就好像一條條毒蛇一般順着破裂的衣裳直往她身上鑽。
一道風鑽進去就狠狠咬她一口ꓹ 如同被毒舌咬了一般無二。
不多時ꓹ 鶯兒身上就疼得麻木了,再不多時,她只覺自己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就如同木偶一般在大街上僵直前行。
可是如今她不往前走又能去哪裡?
回頭?
回頭就是薛家,薛家她不敢回去,回去就是被夏金桂那個毒婦虐待死。
她寧可被凍死在街上也比被那毒婦虐待好過千百倍。
再走不多時,鶯兒只覺自己的腦子都木了ꓹ 渾然不知自己往哪裡走。
又勉強走了不一刻,天色慢慢就陰沉下來。
鶯兒恍惚記得自己出來的時候應該是用過午飯不多時ꓹ 怎麼才走了這麼一會子天就要黑了不成?
她心裡越發害怕ꓹ 不覺又落下淚來。淚水滾燙ꓹ 可還未流到腮邊就被凍成了一道細細的冰痕ꓹ 粘在臉上似乎把皮肉也劃開了。
鑽心的疼倒叫鶯兒清醒了幾分,她慌忙裹了裹破裂的衣裳ꓹ 拼命邁開被凍得麻木的雙腿ꓹ 腳步闌珊地繼續往前走。
前面的街似乎窄了許多ꓹ 街道兩旁的房屋也低矮了不少,渾不似方纔大街上所見景緻壯觀。
鶯兒正費力想着自己是不是拐錯了地方ꓹ 一擡頭卻見打一間房子裡就走出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墊着腳尖兒要去拉窗戶上頭綁着的棉布簾子。
那男子見空蕩蕩的街上來了一個女孩兒,不由得就扭頭看了過來。
鶯兒見那男子盯着自己看,當下唬得她忙就低下了頭,心裡一時慌得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誰知那男子一見了自己竟然就愣愣站定下死眼瞪着她瞧了起來。
鶯兒用眼角的餘光瞥見男子只顧瞧着自己,一時心裡更是害怕,忙轉身就要往回走。
誰知她還未曾轉過身去,那男子便向自己跑過來。
鶯兒一見更是唬得魂飛魄散,忙拔腳就跑。可是她在這大街上叫寒風吹了這許久,兩條腿早就凍得木了,哪裡又能跑得動呢?
那男子見她要跑,忙就高聲呼喊道:“你別怕,我不是壞人,那位姐姐,你可是鶯兒姐姐麼?”
鶯兒不料在這裡居然還有人能認出她來,忙就站定了回頭瞧過去。
這時候那男子已經跑到了近前,鶯兒這才一眼瞧出來,那跑過來的人竟然是本家的少爺,薛蝌!
薛蝌……
薛蝌……
薛蝌!
竟然是薛蝌!!!
鶯兒當即高興得放聲大哭起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覺心裡萬分的委屈終於找到了出處,對着賈琮只是嘶聲痛哭起來。
薛蝌也全想不到居然能在大街上見到鶯兒,更加想不到往日那樣端莊秀麗、活潑調皮的一個好姑娘就能變成這副模樣兒,活像個才從外地逃荒來的難民一般。
當下薛蝌也顧不得男女避嫌,忙就半扶半抱着她進了屋子。
原來薛蝌正住在這裡,前頭是他開的一間賣香燭的鋪子,後頭就是他獨自一人住的小院子。
此刻他見天色已晚,又見馬上就要起大雪了,料想着不會再有買賣,正想要關門歇火,誰知竟然碰見了鶯兒。
孤男寡女,他也不好就請鶯兒去他的住處,當下忙就先扶着鶯兒進了前頭做買賣的店鋪,扶着她坐好,忙又先倒了一盞熱滾滾的茶叫鶯兒暖手,接着忙又把炭盆撥旺,端到了鶯兒腳邊,他這才站在鶯兒對面,只等她先能緩過來再說話。
此刻的鶯兒不就是將將從地獄爬到了天堂?
一股股熱氣騰騰,慢慢把她身上的寒氣一絲絲緩緩消融,鶯兒終於又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