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宣旨的太監端得住,見賈母這般臉上笑意也絲毫不變,“國公夫人,恭喜了。”
太監這聲驚醒了賈母,忙謝恩接旨,之後纔在跪在她後邊的王夫人、邢夫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等賈母領旨之後,林璟玉和賈寶玉兩人才站了起來。賈寶玉整個人激動得有些發抖,隔着圍屏,林璟玉聽到大堂裡賈母正在跟那太監說話。
賈寶玉眼睛溼潤,抑制不住的輕喚道:“大姐姐......”
屋子裡賈母正請那宣旨的太監留下來喝杯酒,林璟玉將食指放在脣邊給賈寶玉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那太監不像昨日來宣旨的那般故意吊着嗓子,雖有些陰柔,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刺耳,“國公夫人,我倒是想留一會兒沾沾夫人的喜氣,奈何有要事在身,宮裡主子還等着老奴回去覆命呢。”
林璟玉不動聲色的揉了揉胃部,賈寶玉現在有喜事能止餓的趨勢,他卻不成。轉頭便看見賈寶玉應該是爲了避免發出聲音而咬着牙,表情在竊喜和切齒之間不斷轉換,那張如玉的臉顯得有些扭曲。手不斷撥弄掛在腰間的玉佩,玉佩之間相撞發出清脆的低響聲。
今天是喜慶的大日子,他和賈寶玉身上都掛了寓意吉祥的玉佩,還有大小不一的荷包香囊,裡面裝着金瓜子、玉珠子、銀角一類的物什。這些都是預留着賞人的。
林璟玉留神聽大堂裡的說話聲,賈母又留了那太監一番,見實在留不住,便讓王熙鳳給了那太監‘喜錢’。
“既然如此,那老身便不留了。我讓兩個小子送一送你。”然後賈母稍提高了聲音吩咐在大堂外的兩人,“寶玉、璟玉,你們兩去送一送。”
林璟玉扯一下正顧自歡喜的賈寶玉,將他拉回神,低‘咳’了一聲示意他收斂一下臉上的表情,給剛剛一直神遊天外的賈寶玉做了一個‘送客’的表情。
賈寶玉是這府裡的主子,林璟玉頂多算個陪太子讀書的。
“大人,這邊請。”
賈寶玉比了一個手勢,領着來宣旨的一行人朝府門口去,邊和那太監寒暄。林璟玉錯半步走在那太監後面,路上不斷有下人看見他們,面露笑意地朝他們行禮。對這些下人來說,從主子的表情推斷好事壞事是必須要掌握的本事,好事湊到主子跟前討喜,壞事離主子遠些免得成了出氣筒。
在今天留在府上伺候的,即便不精明伶俐,也不是莽撞愚笨的。分得清事色,沒在此刻便衝到他們跟前討賞。
林璟玉隨着賈寶玉將前來宣旨的一行人送到了門口。見賈寶玉心神有些飄忽不在狀態,林璟玉錯半步上前輕碰了下賈寶玉的右上,在賈寶玉趁那太監沒看着他的時候疑惑的望着林璟玉,林璟玉不動聲色地指了下賈寶玉掛在右側的荷包。
荷包掛在賈寶玉的右手側,繡着福字雲紋。裡面裝着的是一柄玉如意,晶瑩剔透、雕工出神入化,只有巴掌大小,原是給臨昌伯夫人帶來的小世子準備的。當時還是林璟玉陪着賈寶玉一起選的,現在也只能用在此處了。
剛剛在大堂裡,王熙鳳是給那太監‘喜錢’。可當着兩位王妃和一屋子的誥命,輕了不好,重了更不好。那‘喜錢’對這位見過大場面的掌事太監來說估計也只是討個喜氣了。
“各位辛苦跑一趟,連水酒都不曾喝一杯。大人事忙,府上便不強留。這個是府上給衆位兄弟的酒錢,還請大人不要推辭。”賈寶玉取下荷包,奉給那位太監。那位太監笑着臉推辭了幾次,見實在推辭不過才接了。“這本就是他們分內的差事,哪用得着公子這般?罷,既然這般,我也不做這惡人,便替他們收下了。”
說着,笑着對隨着一起來的小太監說:“你們這羣小兔崽子可是佔了大便宜了,還不謝謝兩位公子。”
又說了一會兒,賈寶玉和林璟玉兩人將那太監送到了府門外。
“兩位公子留步。”
“大人慢走。”
說着,那太監便躬身上了一擡青布小轎。見那頂青布小轎走了,賈寶玉之前強裝出來的穩重更端不住了,臉上是壓不住的喜色,“大姐姐......老祖宗......大姐姐......”
賈寶玉激動不已,一時之間,‘老祖宗’‘大姐姐’兩個詞不斷被重複,想說點什麼來表達此時此刻的心境,卻發現言語匱乏,沒有什麼可表達出他此刻的歡喜。不過片刻,竟高興得落下淚來。
“林表哥,此生再大的快事也不過如此了。”
“你纔多大就敢說此生了?仔細叫老祖宗聽見了捶你。”林璟玉失笑,“到今日方知,鮮花着錦也不過如此了。”
“人常說‘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爲一生四大喜事,原先我也是這般覺得,此刻方知還有這等快意事!”賈寶玉擡頭看了一眼掛在府門口寫着‘敕造榮國府’的匾額,半晌才道:“林表哥......看我,竟是歡喜得不知道怎麼說了。”
林璟玉被賈寶玉逗笑,“那便什麼都不說!”
“那我怎麼忍得住?”賈寶玉低頭看了看府門口的石獅子,雙眼晶亮的看着林璟玉發問道:“林表哥,你說是不是讓人在府門口點兩柄炮仗?”
“那可別!”要是賈寶玉真這般做了,那榮國府的面子便丟光了,在現場的他也會給衆人落下一個張揚輕狂的印象。林璟玉忙勸導:“寶玉,恭賀老祖宗大壽的炮仗一早便放過了,現在這個時辰再放炮仗成什麼話?哪家也沒這樣的規矩行事啊!”
賈寶玉即便有些不拘一格,在這些事情上還是很能分得清楚。剛剛只是歡喜過頭,才生出了這個念頭。林璟玉一勸,便明白了過來。“是我歡喜過頭了。”
這麼大事,而且是喜事,不過一會兒便在下人間傳遍了。等來宣旨的人走遠了,守門的門子齊齊跑上前給兩人道喜,“恭喜寶二爺,恭喜林大爺。”
“同喜,同喜,都賞。”說着賈寶玉便將系在腰間的配飾取下來賞給了上前說喜慶話的門子。兩人便在榮國府門口做了一回散財童子。
“我竟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估計父親伯父他們還不敢相信呢。”才反應過來,賈寶玉忙打發人去寧國府告訴賈赦賈政幾人一聲。聖旨是宣給賈母的,自然是在榮國府裡唸了,此時在寧國府待客的賈政他們怕是還不知道呢。
打發了親信去寧國府報信,賈寶玉和林璟玉才轉身朝待客的大堂去。走了一路,林璟玉和賈寶玉兩人便聽了一路的喜慶吉祥話。因着他們在府門口耽擱了不少時間,回去後正好聽得幾位姐妹正向老祖宗道喜。想必南安太妃、北靜王妃和衆位夫人早已經道過喜了,正好輪到府裡的嬌客。
“恭喜老太太”
有南安太妃、北靜王妃等人在,自然不能叫‘老祖宗’。等衆位姐妹說完,林璟玉、賈寶玉緊隨其後道一句,“恭喜老太太”
“外面是誰?剛剛便想問你了。”
然後又聽得賈母說:“是寶玉和璟玉,寶玉那小子您是知道的。另一個小子是我的外孫,便是這丫頭的兄長。”
“原來是他,你一說我便知是誰了。我家王爺可是常常掛在嘴邊的,端的是年少有爲。”林璟玉在外面謝過南安太妃的誇讚,又聽得南安太妃將黛玉誇了一番,對賈母說:“你家幾個丫頭都是個頂個的好,原來幾個下凡的仙子都落在你家了,我看花了眼,竟是不知誇哪一個了。”
衆人隨着南安太妃將在裡邊的姑娘誇了一番,早有人將一早準備好的禮物分成了等同的六份交給幾位姑娘,南安太妃笑道:“你們姐妹別笑話,留着賞丫鬟吧。”
林璟玉聽得衆位姐妹謝過南安太妃,北靜王妃和衆位夫人又各賞賜了一遍。因着裡面沒吩咐,林璟玉和賈寶玉兩人就只好在外面候着。
等衆位夫人賞賜完,賈母笑說:“今兒幾個丫頭倒是佔了大便宜了。”又聽得賈母吩咐他們兩:“寶玉,你先打發人去告訴你大伯和你父親一聲,也讓他們幾個樂呵樂呵。然後便和璟玉一道去用點東西,聽得你們剛從廟裡回來,怕是還餓着肚子吧。”
衆位夫人又誇兩人有孝心,賈母有福氣。
林璟玉這才和賈寶玉離開了大堂,回了賈母的院子。候在院子裡的鴛鴦遠遠見他們過來了,忙吩咐人去上熱乎乎的吃食。
鴛鴦笑容滿面的朝兩人俯身,想是聖旨內容早在榮國府裡傳遍了。“給寶二爺道喜,給林大爺道喜。”
賈寶玉難掩喜色,“也給姐姐道喜。”邊說着邊將荷包解下來遞給鴛鴦。
鴛鴦接過,笑道:“我今天可是趕上巧了!”
一大早便隨着賈寶玉去了寺廟唸經,回來又陪着薛姨媽和幾人說了會子話。管事娘子剛重新擺了席,還沒坐上去便到前面去接旨了。雖說用了些點心,可他現在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紀,那點哪頂用?早餓得沒力氣了。而且今天的聖旨他早便是知道的,能歡喜到哪兒去?
“你們兩先歡喜着,我餓得前胸貼後背,歡喜的勁兒都沒了。”
“林大爺,這邊。”聽得林璟玉這邊說,鴛鴦忙領着林璟玉朝席面上去。看見上菜的丫鬟,催道:“你們動作都麻利點,兩位爺都等着呢。叫七嫂子快點,難不成還要兩位爺等她不成!”
那丫鬟手抖了一下,忙將手上的碟子放下,邊朝外跑邊說道:“鴛鴦姐姐,就來。”
那丫鬟雖說是被鴛鴦教訓着,可臉上也是歡喜不已的。
一頓熱食下肚,林璟玉纔算是緩了過來。漱過口,和賈寶玉到院子裡說話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