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皇帝去世要在乾靈宮停靈二十七天,這是國喪,自然比任何一次喪禮都要隆重,之前禮部與內侍監都在全力操持着喪禮之事,連同着出殯當日所需的鑾駕都一一演練安排妥當,一切似乎都已就緒,只待那一日的到來。
蕭懷素得了太后的懿旨,不用每日都去皇宮哭喪,倒有閒功夫在家裡歇息養胎,可自從那日聽到顧清揚與敏福郡主的對話,她心裡總有些不踏實,就怕最不想發生的事情成爲現實,到時候才真是功虧一簣。
有憂思的女人長不胖,原本因爲懷孕初期吃得略微豐滿的身形看着看着便又瘦了一圈,寧湛無比地心疼憐惜,夜裡只擁着她道:“早知如此便不讓你懷孕了,如今你都那麼瘦了,肚子裡的孩子豈不是隻剩下皮包骨頭了?”說罷已是一臉地不忍。
蕭懷素聽了這話眸中卻染了一層笑意,轉而一想卻是嬌嗔一聲,一拳頭打在寧湛的肩頭,“這麼說你是心疼孩子,卻不是關心我了?”言罷噘起了紅脣。
“你們娘倆我自然都是心疼的,你不好過了,孩子也不好過,如今你們娘倆可是分不開的。”
寧湛大呼冤枉,向蕭懷素連連求饒,又任愛妻的粉拳隨便招呼纔算過了這一茬。
蕭懷素有些疲累地倚在寧湛的懷中喘着氣,又任他給自己撫了撫胸口這才平靜了下來,有些感慨道:“這個年倒是過得清冷了許多。”
“那自然是。”
寧湛點了點頭,“如今皇上駕崩,舉國哀悼,國喪期間各種宴席也不能大肆操辦,各處都清靜了下來”
“四嫂又宮裡府裡兩頭跑的,不只四哥着急,我都替她心疼呢!”
蕭懷素說着這話仰起了頭來,手中把玩着寧湛衣襟上垂下的絲絛,“前兩日我去看望妞妞和囡囡,兩個小傢伙增着大眼睛看着我,那模樣委屈極了,抱着我就不肯撒手呢,還是四哥讓奶孃給抱走了,我看她們是想四嫂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等着這段日子過了也就好了。”
寧湛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輕聲安慰道:“你只管在家裡安心養胎就是,總之太后也免了你每日進宮,如今把自己養得壯實點纔是要緊之事。”
“再養就成豬了,要不是這天着實是冷,我也不想天天窩在家裡。”
蕭懷素輕哼了一聲,又轉頭看向寧湛,燭光映照下他眉目英挺,雙眼有神,眸中帶着寵溺與溫情,看着看着她原本還有些浮躁的心情便也平靜了下來,只靜靜地倚在他的肩頭。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的,總會莫名其妙地擔憂,也會時不時地發脾氣,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我也很是煩躁呢!”
蕭懷素輕聲呢喃,感覺着寧湛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她的後背,那種溫暖安心的感覺幾欲讓人入睡。
“孕婦的情緒有些起伏也是正常,小白早與我說過了。”
寧湛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就勢又順了順蕭懷素披散在腦後的烏髮,“你最近不總向我發脾氣,我都沒還嘴不是?”話語輕慢,帶着一絲濃濃的笑意。
“算你識相!”
蕭懷素笑了笑,脣角帶着一絲滿足的笑意,只是眼皮卻亦發沉重起來,眨巴了幾下終於沉沉睡去。
而在藹藹深宮中,那一片素白遮掩之下,卻在進行着一場不爲人知的密謀。
夜色已深,淑妃回到了寢宮換下了一身的喪服,又讓侍女服侍着穿了一身黑色繡銀紋的暗袍,頭上罩着風帽,特意走了偏殿的小路,悄無聲息地出了自己寢宮,一路在夜色的掩映下往冷宮而行。
這樣偏僻的地方,又是在國喪期間,更是沒有人會留意,等着繞過了冷宮那座高高的院牆,直到角落裡那扇偏門時,淑妃才使了自己的宮女上前輕輕叫門,對過了暗號之後木門緩緩開啓。
冷宮裡住着的多是失寵或是犯了過錯的嬪妃宮女,長久以往下來沒死的也差不多瘋了,此刻雖然已是夜裡,可此起彼伏的哭鬧聲陣陣響起,若是不經意間踏足這裡,只怕也會被嚇得失了魂。
淑妃卻是充耳不聞,只顧着看前面的道路。
“娘娘走慢些,小心腳下的臺階。”
身旁的宮女還算細心,扶着淑妃拐過了一道抄手遊廊,又踏過了幾道石階,見那領路的太監停了下來,又指了指不遠處那間漆黑的屋子,回稟道:“娘娘,王爺就在那裡等着!”
“走吧!”
淑妃深深吸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可能回頭了,自然也不能回頭,方纔一提裙襬,向那間漆黑的屋子走去。
能約着她到冷宮相見,本來就是爲了避人耳目,她也不會想着這裡四處通明,明晃晃的蠟燭照得人眼花,能夠勉強視物已是足以,更何況她的宮女手中還提着一盞燈籠,也不至於四處全黑。
宮女推開了房門,引着淑妃踏進了房中,這時才聽到房中響起一道沉冽的男聲,“娘娘總算是來了。”
接着桌上一盞黯淡的燈火被人點燃,淑妃只覺眼前光影一晃,纔看清了站在桌旁的男子。
他的樣貌與逝去的皇上有五分相似,只是眉眼卻更柔和一些,一身黑色的莽袍穿在身上顯得他身姿挺拔,雖然已至中年,可卻透出一種歲月沉澱後的成熟與內斂。
這便是在宗室裡聲望頗高的晉王爺。
“讓王爺久等了。”
淑妃輕輕頷首,眼下也不是他們該客套的時候,揮手讓自己的宮女在門外守着,這纔看向晉王,“本宮想清揚已經說得很明白,王爺爲何還要想見本宮一面?”
“清揚說得是那樣,可他畢竟不能代表着齊王的意思,而娘娘是齊王之母,相信你的說辭更有保證。”
晉王扯了扯脣角,看着不遠處低斂眉目的淑妃,心思卻是轉得飛快。
其實他做了這麼些年的王爺也不是沒有想法的,可皇上待他還錯,幾個皇子也各有成就,他原以爲他是等不到這一天了,卻沒想到如今還有這樣的機會,這讓他原本沉寂多年的心又有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淑妃輕輕皺了皺眉,她早便低調行事,就是不欲讓別人逮住把柄,可晉王又是齊王奪嫡之路上一個重要的盟友,她自然不想將他給得罪了,但晉王不信顧清揚,難道就當真信她所說?
這一點淑妃很是懷疑,面上卻又迅速地升起一抹笑來,“王爺說笑了,清揚自然與本宮是一條心的,只要齊王最後能夠登上帝位,不僅王爺的前程有保障,就是令媛與清揚的婚事,本宮也是能一力做主的。”
“喔?”
晉王挑了挑眉,他心裡嘔的正是自己這個寶貝女兒,哪個男人不好喜歡,偏偏愛上那狡猾如狐的顧清揚,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之間都不知道,還一心想要奔着去,他怎麼勸都不聽。
不過也正因爲這陰差陽錯,才讓他重新看到了登鼎的曙光,也許有生之年這帝位也該換他來坐坐了。
若是到時候他成了帝王,顧清揚那小子還能不從了敏福嗎?
“娘娘雖是這樣說,可秦王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晉王輕嘆了一聲,與這個侄子接觸也有一段時日了,他是深知秦王的手段和能力的,就是吳王與安貴妃不也是遭了秦王的道,這纔有瞭如今的下場。
雖則還沒有下最後的審判,不過安貴妃與吳王這輩子也算是沒有什麼指望了,連帶着牽連上了安家族人與吳王府一衆,也算是跟着倒黴了。
“秦王?”
淑妃聽了這話卻是不屑一笑,“他從前還是個打不上眼的人物,他母妃更是品階低下,如今也別妄想着能一飛沖天!”
“娘娘,此一時彼一時啊!”
晉王搖了搖頭,或許從前的秦王不起眼,可如今他在朝中已經經營了許久,還是有一部分勢力是效忠於他的。
說文,秦王娶了杜家的女兒爲側妃,杜氏一門向來是清流一派的領袖,若是杜家兄弟振臂一呼,想來支持秦王的也不會少;論武,更有寧家相助,寧家已經執掌西北軍權多年,自然在軍中享有聲望。
這一次皇上駕崩,秦王的動作又如此之大,焉知道寧家軍會不會已經提前有了準備?若是裡應外合,到時候齊王就危矣,更不用說那些潛藏在暗中的軍力,不知道有多少已經投效了秦王。
“你也不用擔心。”
像是看出了晉王的顧慮,淑妃婉轉一笑,不由踏前了兩步,“本宮有一位表哥如今正在潼關任職,若是寧家軍有所動向他怎麼着都會牽制一二,再不濟也會提前給咱們捎來消息,到時候真遇到了那樣的情況,咱們再做調整也是不遲的。”
見晉王的面色有所鬆緩,淑妃一頓又道:“再說了,還有幾位將軍已答應相助齊王,王爺只要配合咱們的計劃,保準萬無一失。”
“如此……那本王就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聽了淑妃這話,晉王這才緩緩點頭,只是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踏實,他的確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可如今看着這鶴蚌都不是好相與的,最後這利能不能到他的嘴裡,眼下他竟是有些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