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前。
薊京的環路像是一座巨大密集的停車場，所有車都互相死咬着爬行，稍有遲疑，便會被旁道的車子掰過來插在前面。
其中有一輛普通的黑色大衆轎車，兩公里的路被插了三四次。
吳羽倫抱着平板電腦坐在副駕，低頭看漫畫間隙，不時擡頭看看路況。
“所以我不愛出門。”他手向左一劃，又翻了一頁。
“就快到了。”吳爲不緊不慢地開着車子。
他梳着標準分頭的男人，身上也穿着標準的西服，戴着標準的領帶，還有標準的皮鞋。
吳爲瞥了眼沉迷漫畫的兒子，隨口說道：“馬上要升初中了，你媽堅持要讓你回學校上課。”
“不是說好了嘛？”吳羽倫有些煩躁地揮手翻頁，“我會在家用我自己的方法學習，只要通過考試就可以。”
“可實際上，你80%的時間都在玩。”吳爲淡然笑道，“每月800塊的‘付費知識預算’，多一半都花到遊戲裡了。”
“……”吳羽倫嚥了口吐沫，合上了平板電腦，“這個……我也在學習的……只是好多東西實在看不懂，要調節一下……”
話罷，他可憐兮兮地望向爸爸，滿臉都是痛改前非：“我保證加大學習時間比重，這樣，暑假結束的時候，拿初一期末考試的卷子給我做，我能得到前30%的分數就算過關好不好？”
“不是成績的問題。”吳爲笑道，“再想。”
“方法問題？”吳羽倫咬着指關節嘟囔道，“我的學習方法纔是對的，錯的是教育體系，他們逼我們死做題拿高分，花十幾年的時間砸在刁鑽無聊的題裡面，就爲選擇一個更有名的大學虛度人生。這個套路實在是太蠢了，像我這樣，用提問和探索的方式掌握知識，把更多的時間用來鑽研最終科目纔對。”
“你說的最終科目是人工智能對吧？”吳爲點頭道，“我記得你當時說過，要在15歲前掌握基礎學科，18歲前進入人工智能領域對吧？”
“嗯！”吳羽倫使勁點着頭，眼睛好似要冒出光來，“時代不同了，想獲得知識根本不需要進入大學，學歷也只是證明自己能力的一張紙罷了，與其用十幾年的時間獲得那張紙，不如直接掌握知識提升能力。18歲的時候，我會拿出能證明能力的作品，比其他人早四年，六年，甚至十年，獲得比他們更理想的工作。”
“你這段話破綻百出，不過無所謂，你媽擔心的也不是這個。”吳爲笑道，“再想。”
吳羽倫托腮皺眉，沒多久後問道：“社交能力？”
“接近了。”
“不應該啊……”吳羽倫皺着眉頭靠在椅背上，“空閒的時間我經常參加各種活動比賽的，就連你們的社交飯局我都去，我特意說很多話鍛鍊自己，大家都很喜歡我的。”
“那你喜歡他們麼？”吳爲忽然問道。
吳羽倫愣了一下。
“就是不喜歡了？”
“嗯……”吳羽倫看着窗外擁擠的車子，略顯不屑，“跟那些人在一起，我也只是揣測他們的想法，迎合他們的三觀獲得好印象罷了，見了這麼多人，真正喜歡的也就兩三個吧。”
“這就是你媽擔心的事情。”吳爲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越來越厭惡合作了，社交能力並不代表合作能力，社交是一種技巧，而合作是一種包容，需要用時間和經歷來拓廣。”
“嘁。”吳羽倫扭過頭道，“爲什麼非要合作，弱智做弱智的事情，我做我的。”
“你認爲這句話合理麼？”吳爲淡然問道。
“……”吳羽倫低着頭沉吟片刻，最終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初中我去學校上。”
“哈哈。”吳爲大笑着舒了口氣，“兒子，我又說服你了。我這輩子每天都在與人辯論，從沒說服過誰，只有你會在辯爭中接納觀點。”
“沒辦法，弱智只會認定自己是對的，然後沒完沒了的扯皮，我寧可輸也不會成爲那種人。”吳羽倫握着拳頭道，“一旦固執心超過接納欲，這個人的思想就已經死了。關於合作，我的確忽略了，野了這麼久，如果讓我一天到晚和弱智在一起做事情，我會瘋的，有必要回學校中和一下這種態度。”
他說着，又扭頭衝吳爲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的學習方法，拒絕直接記住正確答案，自己思考，提問，探索，完善，永無止境。”
“是吧。”吳爲笑道。
“……”吳羽倫看着老爹的笑容，自己也撓了撓頭傻笑道，“好啦，是你厲害，從小就讓我掌握這種方法的，今天非要拉我出來就是說這些的？”
“你剛剛說，你確定要從事人工智能領域的工作。”吳爲看着後視鏡，小心地打輪拐入輔路，“我想讓你看看我工作的樣子，讓你試着去了解，什麼是工作。”
“！！！”吳羽倫神色一亮，“看你打官司？！早說啊！帥爆了！”
“我費了很大勁才讓法院批准你旁聽的，進去以後可得老實點。”
“嗯嗯嗯。”吳羽倫使勁點頭道，“你基本沒輸過吧？是不是準備了秘密證人什麼的，壞蛋以爲自己瞞天過海的時候，被你絕地大翻盤。”
“不是的。”吳爲笑道，“我爲壞蛋辯護。”
“……”吳羽倫愣愣嚥了口吐沫，“這個……不存在絕對好壞的吧，身爲律師真的可以這麼說麼？”
“簡單介紹一下案件。”吳爲猛踩了腳剎車，好讓前面闖紅燈的老奶奶走過去，“一個P2P理財公司捲款28億資金跑路了，被騙的人聯名起訴理財公司背後存在從屬關係的大企業，希望能歸還他們的投資，之前他們勝訴了，大企業選擇上訴，並請我來辯護。”
“這個……”吳羽倫想了很久才問道，“大企業和P2P公司之間，存在法律上的責任關係麼？”
“你太聰明瞭，這正是案件核心，但我無權告訴你任何細節。”吳爲等着闖紅燈的行人都過去後，才重新啓動了車子，“你只需要知道，那些購買理財的人，90%都是因爲大企業的信譽才購買的，在P2P公司的宣傳中，那個大企業的名號也是重中之重。一些投資者曾打電話給大企業，問是否存在擔保關係，大企業當時的回答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