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是個良辰吉日,這一日,侯府最後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姐沈蒹葭出嫁,嫁的,正是這楚家大公子楚橋。
有人說,侯府這兩個月是開了運了,接連嫁出了十四個女兒,也有人說,再不嫁,這些侯府小姐就憋成落地黃花,一吹就萎了。
楚家,是張燈結綵,大張旗鼓,沈浩自然要出席,柳小桃以身體不舒服爲由,留在了含香水榭。獨自的,又是神魂顛倒地到了宋長歡曾今呆過的屋子裡。
那日,自己從廟門纔出來,明月就告訴自己,宋長歡已經走了,也罷,自己也答應過他,要給他自由,而溫碧儀,據說,本來七日祈福期都快滿了,這溫碧儀又是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據沈浩派去的探子說,只怕,這風寒是假,被自己氣得氣火攻心纔是真。
不知道爲何,明明是個讓人極爲痛快的消息,柳小桃聽後,卻是開心不起來。
“怎麼了?”那日,沈浩曾抱着自己,溫熱的鼻息噴薄出無限的情、欲。
“她早晚還是會來的不是嗎?你早晚,也要娶她進門,不是嗎?早晚,她就要來搶我的牀,睡我的男人,也許以後,還要打我的娃,不是嗎?”
“怎麼會?”沈浩笑得很輕鬆,彷彿自己考慮的事都是鏡花水月,沒有必要去多費心思,“再說,如今她留在清平縣休養,沒個兩三日好不了,我們的時間又多了些,我們還有明天,還有明天的明天。”
“可是明天,明天的明天,我就會更擔心了。”自己終於是吐出了一直藏在肺腑的話,好生暢快,可接下,又是好生痛苦。
沈浩抱着自己,直接擁入了牀榻,被子一捂,又是一夜的顛鸞、倒鳳,一夜的纏綿悱惻。
想到昨夜那般激戰,柳小桃原本挺得直直的腰板一下又是痠軟下來,扶在這榆木四方桌上,原本一副惆悵情懷的樣子,一瞬間,又成了齜牙咧嘴,自己果然不是個適合憂傷的人。
這一扶,卻是瞥見某個桌腳下頭,墊着的一沓絲帛,看着,像是用來墊平桌子腳的,可是哪個會這麼奢侈,用這昂貴的絲質品墊桌腳呢。
宋長歡!
柳小桃腦海裡猛然就是閃現過這個名字。
好奇心讓柳小桃擡起了桌子,一方尚還潔淨的巾帕完好無損,不同的是,這上頭,密密麻麻地寫了不少字,看着墨跡的濃淡程度,貌似還是新近些上去的。
柳小桃再回頭看這榆木桌,發現穩穩當當的,根本不需要墊東西,這難道,是宋長歡刻意留下的?
“明月。”柳小桃昂起脖子,對着外頭喊道,自己不識字,只能靠明月了。
可待到這明月進來的時候,柳小桃卻早已是把那巾帕收好,對着明月一笑,道“我餓了。”
明月腆着小圓臉連忙道,“那奴婢給姨娘做些點心來。”
“恩恩,去吧。”柳小桃揮着爪子,笑嘻嘻地打發了明月離開,連忙又是把門一關,轉過身,對着空蕩蕩的房裡嘆了口氣,“清風,我知道你在的。”
半晌,房裡無人響應,柳小桃心頭有些沒底氣,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這時,一抹青衣從多寶格後緩緩而出,不慌不忙,似乎早有準備。
“你真的在這。”柳小桃眼裡有些失落,又有些不解,“你是個極專一的人,第一次見你,我就聞出了你身上的荷花香,之後,次次都有,你次次,也都只用荷花香的香粉,我是在洞庭湖邊長大的,對荷花香再熟悉不過,我一進這屋子,就聞到了,我還希望,是我聞錯了。”
清風默默地走出,手裡捏着枚通透的白玉玉笛,低頭道,“我是替他來拿玉笛的。”
柳小桃慢慢走近,“告訴我,清風,你在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到侯府來,爲什麼宋長歡和宋長歌都會出現在巴陵城裡?若是宋長歡要害我或者要害小侯爺,爲什麼不動手,又爲什麼要幫我?”
清風擡起眸子,眼裡帶着通透和清明,這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以往的清風總是沉悶的,眉眼間,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恨意和殺意,雖然柳小桃知道,這不是對針對自己,可是心裡,卻還是會那麼一緊,而今,清風似乎是放開了些什麼。
“我的遭遇,完全不是宋長歌說的那樣。”清風開口說道,“宋家兒女多,可是受重視的,只有那麼幾個,像我這號人物,在爹爹眼裡,是排不上號的,可直到,直到外公家出事了。”
“你外公?”
“沒錯,孃親本是個小門小戶家的女兒,外公不過是京郊縣令手下的主簿,可據說,某個一直在追查宋家底細的官員在被宋家追殺的時候,恰巧到了外公主管的縣裡,爲了不使自己掌握的證據流落到宋家手裡,將證據交給了外公保管。”
“什麼證據?”柳小桃聽得有些心驚膽戰的,沒想到,這會牽扯到朝中的事。
“我不知道,”清風搖搖頭,“我只知道,我隨着孃親回故鄉給外公出殯回來後,宋長歌母女爲了逼我和孃親拿出證據,放火燒屋,孃親爲了保護我,死了,而我的臉,也毀了,她們以爲,我也斷氣了,直接把我丟到了亂葬崗,沒想到,天不亡我,一場雨,把我喚醒了,我四處遊蕩,直到,遇到了小侯爺。”
“是小侯爺救了你?”
“也不算吧,”清風突然泛起一絲苦笑,偏頭對着柳小桃道,“姨娘,你知道嗎?再遇到你之前,小侯爺是個做事特別冷靜,目的性特別強的人,他不會輕易出手就一個宋家的餘孽,我和他,是交換。”
“什麼意思?”
清風突然得意地一笑,“我用那份證據,換了份安寧。”
柳小桃一驚,“那證據,原來,當真在你手裡,”繼而,只是感嘆道,“寧願死,也不輕易把手裡的證據交出去,清風,你和你的孃親,都很有骨氣。所以,如今,宋家的底細,在小侯爺手上?”
柳小桃心裡頭一邊是期待,一邊又是害怕,期待的是,如此一來,沈浩就是掌握了不少資料,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害怕的是,這樣一來,就等於是把沈浩推上了風口浪尖,這個燙手的山芋,怎麼就落到了沈浩的手裡呢。
清風盯着柳小桃良久,忽而一笑,“姨娘,我想,相比宋家的底細,你更關心的,應該是手裡巾帕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吧。”
柳小桃看着手中已經被自己捧得有些溼潤的巾帕,略躊躇,指尖僵了僵,自己深知,清風是值得信任的人,不然,沈浩也不會留着她留着那麼久,還派她來服侍自己,可是……
柳小桃有種直覺,這塊巾帕,和那塊襁褓有關,而那塊襁褓,則是和自己的身世有關。
“你念吧。”柳小桃毫不避諱,直接將這巾帕遞到了清風手上。
清風開口,徐徐吐出真相,每說一句,柳小桃的臉色就變那麼幾分,待到說完,柳小桃的臉色已然是慘白一片,帶着早已預料卻又無法相信的驚詫。
半晌,柳小桃纔是慢慢擠出幾個字,“沈浩,他都知道這些嗎?”
清風手一墜,偏着頭,直接道,“姨娘,奴婢實話告訴你好了,這巾帕上,是十七哥照着那襁褓上瑤族文字翻譯出來的內容,十七哥的字醜,我認不得,我剛纔說的,都是小侯爺吩咐過的。”
砰的一下,猶如晴天霹靂,柳小桃的胸口就像被塞滿了烤紅薯,黏黏糯糯地擠在一起,只覺得堵得慌,半天喘不過氣來。
眼一閉,就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姨娘,姨娘,快來人啊……。”
聽到柳小桃暈倒的消息,沈浩直接就是從楚家趕了回來,沒有絲毫停留,從回來到現在,倚在牀頭,一直照顧着柳小桃,連手都不曾鬆開。
“小桃,”沈浩輕輕地喚了一句,帶着無比的惆悵,“那個,我餓了。”
柳小桃仰面躺着,沒有絲毫的反應。
“小桃,”沈浩有些服軟了,“就算我錯了好不好,忙了一天了,我是當真餓了,難道你不餓?”
柳小桃鼻翼微微抽了兩抽,依舊不動彈。
“小桃啊,”沈浩使出了殺手鐗,“我帶了天香閣的八寶鴨子回來。”
柳小桃嘴角一動,喉嚨一咽,糟了,這是徹底的暴露了。
沈浩這纔是把手從這小鬼的爪子裡抽了出來,合着一直以來,都不是沈浩握着柳小桃,而是柳小桃以報復的心理拉住沈浩的手,不讓他走。
不消柳小桃多說,沈浩大抵也知道柳小桃是爲了什麼生氣,獻寶似的端了尚還熱騰的八寶鴨子到柳小桃跟前,還未開口,柳小桃就是直白地說道,“你騙了我。”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悽婉,沈浩一怔,也是,常人遭遇了這般的變故,一下也都是難以接受的,自己瞞得這麼辛苦,卻還是讓柳小桃知道了,真是不知道,到底是敵人太兇猛,還是我方守衛太薄弱。
“嗯。”沈浩低低地回了一句。
“按照規矩,我要罰你。”
“你想怎麼罰,都好。”
柳小桃慢慢捧起沈浩的臉,凝視良久,這一個月來,沈浩早出晚歸,整個人,似乎都蒼老了一圈,“我要罰你,再替我畫眼角的桃花彩繪。”
“恩,”沈浩揚起一個微笑,“還是畫三天?”
“不,”柳小桃眼角閃過一絲晶瑩,俯身直接抱住沈浩,喃喃地道,“我要罰,你給我畫一輩子。”
“好,”沈浩輕輕地拍着柳小桃的背,“若是不夠,下輩子也替你畫了。”
聽了這話,柳小桃只是抱着沈浩抱得更緊了,兩人相擁了一會,待到這八寶鴨子都涼了,柳小桃纔是擡起眸子,問出了心裡一直擔憂的事,“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沈浩貌似輕鬆地一笑,伸手摸了摸柳小桃有些繚亂的長髮,吻了一記在額頭,說道,“三天後,宋長歡會來。”
而三天後,也正是溫碧儀抵達巴陵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