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光山狐狸洞口, 燃起了一堆篝火,圍坐着一溜排的人。
青元把蓋在雲霄子身上的毯子攏了攏,然後又往火堆裡添了幾塊木柴, 最後盛了一碗熱乎乎的濃湯, 準備喂雲霄子喝。
靈脩子看不下去了:“小殿下, 你可是狐王陛下唯一的血脈。”
“你閉嘴!”狐狸抖抖耳朵, 瞪了他一眼, “也不看看你對‘唯一的血脈’幹了什麼?”
“小殿下……”靈脩子那個委屈,“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誰讓你沒事幫了冥君一把, 惹禍上身。”
君棘裹着黑色袍子,幽幽的盯着火堆, 不說話。
青元忽然想起了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心裡愧疚愈發濃重, 眼巴巴的道:“君棘,那天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
沉默。
“你別放在心上。”
繼續沉默。
“……你還在生氣?”
還是沉默。
完了。狐狸心裡哀嚎一聲, 自己當時究竟在想什麼,纔會不假思索的對君棘說出那種話!
“我跟你說冥君的事,你別……”
君棘終於從寬大的黑袍下面擡起頭來,衝青元溫和的笑了笑,指指喉嚨, 搖搖頭。
“你的嗓子?”
靈脩子插嘴道:“被塗惑打傷了, 到現在還沒好。”
青元已經無力扶額, 表示不想再同那個不講道理不聽人話的傢伙有任何關係了。
靈脩子贊同道:“小殿下, 冥府是我幫塗惑奪回來的, 照理說,也該是你的。不如我們踢了他, 一統冥府和妖族……”
“呸!”異雀子往火堆裡啐了一口,“冥府是陛下的!”
“行了,都安靜些。君棘,你坐過來,我把當時看到的都告訴你。”
當年的狐狸,還是個半大不小的狐狸。
這半大不小的狐狸,撿了只一丁點大的兔子精。
狐狸百無聊賴的戳着兔子精,嘆氣道:“兔兒,你說仙君什麼時候來接我?”
兔子精打了個滾,生無可戀的趴在草叢裡裝死。
“說了不吃你。”
“真的啊,不騙你。”
“我只是想……找個伴。”
狐狸很沮喪,甩甩九條毛絨絨的尾巴,轉過身去。兔子睜開一隻眼,看着眼前飛來飛去的九條尾巴,猶豫了一下,好奇的一口咬了上去。
“嗷!”
夭壽啦!狐狸竟然被一隻兔子精欺負了,真真豈有此理!狐狸委屈的摸摸尾巴,決定不跟一隻兔子精一般計較。
春去秋來,狐狸變得穩重了許多。
“兔兒,你是想喝茶,還是想嚐嚐新釀的梅子酒?”
兔子變成一個拖鼻涕的小姑娘,開開心心道:“酒,甜甜的!”
“不能喝太多,只能嘗一口哦。”
一轉頭,兔子就抱着酒罈子醉倒了。
“喂!”狐狸肉痛的拎起空了的酒罈,“梅子酒我可只有這麼一罈!”
兔子精打了個酒嗝,翻個身繼續睡。
狐狸搖搖頭,提了個竹筐子打算去山上瞧瞧有沒有什麼新鮮野果。
野果沒采到,人倒是有一個。
狐狸絆了一跤,回頭發現地上趴着個人,一動不動,身下是一灘暗紅色的血跡。
青元哆嗦了一下,試着踢了踢:“喂!”
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狐狸糾結了一會,覺得若這堯光山上多個人陪陪自己,也沒什麼不好,就吭哧吭哧的把他拖進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裡。
大雨傾盆,狐狸坐在溼冷的山洞裡,啃着野果子,開始懷念起自己的狐狸窩了,又暖和又幹燥。可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怎麼能隨便讓他進狐狸洞呢?
等啊等,等到第二天雨都停了,那人還沒醒來。
狐狸跑回去拿了些吃的喝的,順便捎上了一本書打發時間。至於藥,說來也怪,那人身上的傷口過了一夜就好了,就是不醒來。
狐狸看書入了神。
“你在看什麼?”
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青元驚的直接把書拍他臉上了,愣了一下,趕緊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那人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白皙,墨色的長髮稍顯凌亂,有些虛弱,卻仍舊笑容和煦:“關於陣法古籍麼?”
“啊?哦……”
“我有個……朋友,也會些關於陣法的小把戲,只可惜玩的太爛了,總是被我看穿。”
狐狸歪歪頭,沒隨便接話。
那人自來熟的拿過青元手上的樹枝,在地上比比畫畫:“只要方位對了,閉着眼睛都能破,坎一,震三,巽五……”
“嗯嗯……”
忽然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捂着嘴,指間淌出了血。
青元眨眨眼,表示友好的關心了一下:“你沒事吧?”
“沒……沒事。”那人抹了抹嘴角,往地上一躺,“你趕緊走吧,這座山要完了。”
狐狸傻眼了,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家……”
“那可真是不幸。”那人看起來毫無愧疚之心,“下回賠你一座宮殿吧。”
“不,我不走!”狐狸啪的把書扔在地上,執拗道,“我要在這裡等一個人!”
“別等了別等了,你趕緊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他會找不到我的!”狐狸直跺腳,太激動不小心冒出了尾巴來。
“嗯?九尾?”那人吊兒郎當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九尾狐不是早就被殺光了嗎?”
青元飛快的藏起尾巴,眼中閃過了殺意。
“小狐狸,別那麼兇啊。”那人有些費勁的爬起來,“本來想着在這等死算了,沒想到……罷了罷了,再跑一段路吧。”
狐狸目瞪口呆,這人怎麼這般自說自話,從醒來到現在,一舉一動都搞得好像他倆很熟一樣。
“我叫荒兮,如果以後有個咋咋呼呼的傢伙來找我,你就告訴他我來過這。要是來的是個金光閃閃特別兇的,記得什麼也別說,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你就真的死定了。”
“喂!”眼看荒兮一擡腳就要走,青元下意識的扯住了他的袖子,“我可以保護你的!”
荒兮愣了愣,差點笑出聲:“小狐狸,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誰?”
“天下亡靈都由我來掌管,你說我是誰?”
狐狸搖搖頭,他的書庫裡似乎並沒有這種書,所以對堯光山以外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
“乖,可以的話,這段時間不要留在山上。”
狐狸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荒兮憑空消失了。
狐狸洞。
兔子精正在稻草墊上睡得四腳朝天,狐狸風風火火闖進來,一腳把兔子從稻草墊上踹了下來:“兔兒兔兒,快醒醒,我們要下山一段日子!”
“啊啊啊地震地震……”兔子精一蹦三尺高,神智都不清楚了,大聲嚷嚷。
“你的小腦瓜什麼時候可以清醒一點?快走!”
一兔一狐揹着行李,剛跑到半山腰,忽然一陣邪風颳過,青元就不見了。
兔子精傻乎乎的瞅了瞅四周,嚷道:“青元大人?狐狸狐狸?你去哪了啊,不要丟下兔兒呀!”
青元被粗暴的扔在了地上。
“小妖,你身上有荒兮的味道。”
狐狸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爬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
金光閃閃,很兇。
不能說。
“什麼?”狐狸開始裝傻。
天君用一種看螻蟻的眼神,輕飄飄涼嗖嗖的掃過他,道:“蕪歲,我要從他身上知曉荒兮的下落。”
一直沉默的侍立在一旁的靈脩子道:“陛下,這小妖似乎還不是成妖,濫用搜魂之術,恐怕魂魄一下就碎成渣了。”
“先嚇唬一番吧,隨你。”
“是。”
狐狸一開始還咬牙硬撐,一聲不吭,可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小妖。
“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仙君……饒命啊……啊啊啊啊啊!!”
狐狸尖銳的慘叫在森林裡迴響,驚起無數飛鳥,嗓子都哭出了血,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好不悽慘。
“夠了。”天君不耐煩的皺起眉來,“用搜魂。”
靈脩子手指一顫,低頭道:“是。只是他的魂魄太過脆弱,可能需要多些的時間。”
“儘快。”
靈脩子指尖泛起幽光,輕輕觸碰青元的額頭,光芒漸漸沒入其中。
“還沒好麼?”
“夠了,虛極。”一道身影從林中顯現,“我本來就不打算再逃了。”
“嗯?你竟會因爲一隻小妖自投羅網?”天君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青元,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還真像你,因爲不願意將冥府捲入,竟孤身離開了唯一的庇護之所。”
“你想冥府與天界生靈塗炭,就像當年和妖族開戰一樣?”荒兮嗤笑道,“行啊虛極,當年藉口打壓妖族,連我也被蒙在了鼓裡,否則我定不會坐視不理。”
“過獎,只可惜君棘被你殺了。”天君一步步逼近,“不然我也不用又等了那麼多年。”
“你安插內應真有一手。”荒兮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來,又吐了幾口血,憤怒道,“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毒?”
“不傷你性命。”天君的目光柔和的仿若春風,“若不是你強行用法力逃走,根本不會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