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謝等已經一身囚服, 繩子把手綁在胸前綁着,被推搡着往暴室去。
雖然和式乾殿是全然相反的方向,但這會兒怎麼也該收到消息了。
走過繡司時還見趙婆在圍觀的人羣裡欲言又止, 阿謝低着頭, 鬢髮雖亂, 面上淡得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這算不了什麼, 更壞的情形, 她也不是沒有預想過。
只是有點茫然而已。
她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但她知道那確實只是因爲寒冷,若放在從前, 也算不得什麼……這纔多少日子,就養得這樣嬌貴了。
既然所求並非權勢, 那麼即使失去, 也並不值得惋惜。
然而此刻並不容她更多感嘆。
阿謝眼簾微微垂下, 沒有朝着身邊的錢姑姑,但這兒除了雲芝也沒有更多的人了, “是我考慮不周,帶累姑姑了。”
錢姑姑看她一眼,不說話,押着的婆子卻已狗仗人勢地將手中起來,毫不客氣地朝兩人揮了過去, “當這是在哪兒呢?!”
兩人都被打得往前衝了衝, 阿謝顧不得自己先彆扭着把錢姑姑扶住了。
錢姑姑冷冷看了眼那個得意的有些忘形的婆子, 還是平素冷漠的臉, 漠然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也不擦一下, 只漠然轉回臉去。
未免愚蠢。
雖然暴室中鮮有能活着走出來的,但阿謝畢竟不同旁人, 若是此番僥倖不死……今日她所受傷痛越多,來日必然有人替她加倍來討。
阿謝臉上也高起來了一塊,扶着錢姑姑的手,也只看了眼那婆子。
這離暴室已經不很遠。
阿謝想起上次偶然撞見的情形,她原本以爲自己的級別好歹該配個詔獄的,嘴角幾乎忍不住微微苦笑。
阿謝看了眼梳洗的守門的人,見着被綁來的是她兩人,驚得神色變了變,忙拎着鐐銬走上來迎。
阿謝和錢婆對望一眼,依言把手伸了出去,看着納西爾探尋的顏色,押送的婆子也一聲不吭只冷着臉。
手被細繩扎得很疼,阿謝看了眼,,大概只要三小時,這雙手就夠僵死了。
阿謝目光中似有可惜地看了眼自己被捆得很快紫紅的手。
不過如果頭顱都要移位了,這隻能刺繡能殺人的手,也就不必那麼可惜了。
頭頂已經被蒙上了厚厚的黑罩子,撲面而來的刺鼻味道,幾乎叫她屏住呼吸,勉強忍住剎那間幾欲作嘔的味道,手臂被人緊緊箍住,由着人半推半搡往裡去,忽然聽見匆匆的腳步聲,隱約追着過來了。
阿謝被人一推又猛地抓着手臂拽了回來,一下沒站穩摔到了地上,卻有一隻有力的手,從旁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不叫她再摔下去。
阿謝心中一動,那手似有所避忌,只是虛虛地將她扶起來。
她只覺得空氣爲之一清,眼前便又一片光明,只看到那個人比她高了一個頭,擋在她身前,脊背異常的挺拔。
“她犯了什麼事?”
那婆子人出手攔下,愣了愣,先不說話,上下將那人打量了遍,青黑服色雖不顯,但腰間那把佩刀……也是有些品級的人,倒不想得罪了這些冷麪的,就不似方纔那麼牛氣沖天,算是帶着點似笑非笑解釋了下,便道,“殿下慈旨,送這位去暴室……就不耽誤您了罷。”
說着就要上前重新捉住阿謝。
那人卻如柱子一樣杵在原地,淡淡掃了眼那婆子,“哦?這麼不巧,太極殿也正失了盜,要請這位娘子過去一敘。”
那婆子如何不知這分明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隨口編的瞎話,正要說什麼,見那侍衛霍然拔刀出鞘,白光一閃而過,那婆子唬地臉有點白,沒想到這廝真敢亮刀,倒不敢多說什麼了。
阿謝也嚇得閉了眼,然而聽見刀聲回鞘,身上陡然一鬆,睜眼看時身上的白索已經一截一截掉在地上了。
那人面上仍然毫無暖意,似有些倨傲得朝阿謝點點頭,便自己先領着若干手下走在前面。
周遭虎狼環伺,然而並沒有人真敢出言阻攔。
阿謝揉了揉被扎得發癢的手,看了眼還困在人羣的錢姑雲芝,也並不多遲疑,跟着那人往前殿去。
只要自己無恙,也不會有人敢真動這兩個人。
錢姑雲芝雖這會兒也不必頂着黑罩子了,然而畢竟沒有這等待遇,仍被捆着手站在一側。這是意料之中的事,錢姑看了眼,一點怪話沒有,只雲芝眼巴巴地看着阿謝跟在那人後頭走遠了。
那人似乎早有準備,沿路都清了道,並無一個路人能看到她此刻衣衫不整的模樣,就連他身側跟着的,也自來不往她這裡看一眼。
阿謝倒從未覺得式乾、太極兩殿的侍衛這樣可敬,心中一動,盯着前頭似有熟悉的背影。
那幾個侍衛頭目身高面目都七七八八,她也有些認不出來了。
到了偏殿坐定,畢竟她是女子,勉強叫宮人先去繡司借件衣服來罩上,總不能老穿着小衣到處亂走。
這纔有人送上茶點來,沿路護送的人,此刻只依禮垂目守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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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顧不得先坐下歇片刻,拎着裙子走到簾下,隔着簾子對他道謝。
他的影子映在薄薄的竹簾上,然而畢竟不是當面,也不算失了禮數。
他頓了頓,聲音難得似有滯澀,“……你不必對我說謝。”頓了頓,還是補了句,“聖駕出宮未返……娘子在此稍待。”
阿謝聽他又扯回皇帝身上,容色微變,是啊,她怎麼從未想到……或者是聖人預先囑咐,纔有這番應對?
或者她從未信過他吧,否則怎麼會寧願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侍從,也不肯先想起他呢?
聖人似乎是得到消息,過不多時匆匆回來,跨過門檻,見她已經收拾過妝面,雖臉上、手上隱隱似有傷痕,但總歸併不是滿面淚痕的樣子,似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叫人派了座,重新熱了茶,對着席坐着。
聖人本不是多話的人,此刻也只將那盞新茶推到她面前,卻並不多說。
阿謝一直低着頭,那茶捧在手中,到底覺得被風吹了那麼久,這纔有些暖意。
“你……”
聖人才一開口,殿外那個聲音並不識相打斷了,“陛下,太后請娘子回殿。”
阿謝聽說,似有茫然得擡頭看着聖人,然而聖人也只是平靜地看着自己,微微頷首。
她似有失落,但顯然並沒有別的選擇,也就努力勾了勾嘴角,“妾……告退了。”
高衍不是看不見她眼中的隱忍和卑微,然而到底只是看着她垂着頭走下殿,沒有再留。
趙大監趕來時,先見着阿謝,倒還覺得僥倖,轉眼看見容顏散亂的趙婆和雲芝,不由皺眉看了眼那押送的婆子,那婆子還勉強硬氣着,身子卻忍不住抖了抖。
阿金也真下得了手,若不是及時叫住,指不定要出什麼事。
果然聖人也並不十分篤定嘉福殿的善意。
趙大監面上自然還是一片平和,彷彿一切不曾發生,先叫人披了衣服回去收拾過,這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庫司來。
錢姑姑已經重新打點過,嘴角的傷卻難掩,趙大監看在眼裡,寬慰幾句,吩咐仍舊照常。
那這事就算過去了。
帶人是太后發的話,再有什麼,也不能說主上什麼話。
經過這短暫的共患難,阿謝和錢婆兩人倒彷彿出奇地默契起來。
阿謝這會兒也靜靜聽着,並無怨言。
只是聽見太后傳召,頓了頓,向趙大監欠了欠身,還是半張臉在趙姑姑身後的陰影裡,擋住眼角的刮痕,“我現在這樣子,只怕今天不宜見駕,煩大監替我回一聲罷。”
趙大監微微遲疑。
擡眼見她年紀小小,臉上仍十分平靜,一些兒委屈的樣子也沒有,知道不是氣話,也就點點頭,“我做個主,你們先歇幾日再往前頭去吧,殿下那頭,我自會說去。”
隨後就源源不斷地送了好些賞來,無非是錦緞手勢之類。
阿謝淡淡笑了笑,客氣地打發了送賞的婆子,連打開來看也不看一眼,叫雲芝原封不動得收起來。
院子裡似乎都突然成了她的知交,送賞的人才走,門檻都要踏破了,圍着她問這問那的,殷切針指囑咐她別吹風別碰涼水留疤的,阿謝也極有耐性的一一笑着應了。
轉眼時卻看着原本空空蕩蕩的窗臺上憑空多出個小瓶子,倒不由眉梢一挑,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治傷的……不動聲色地彎起眉梢,這大白天的,真是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