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很快燒盡一切。
阿謝看也不看搖搖欲墜的破廟和其中橫七豎八的那幾具屍體, 慢慢將小箭在碎布上擦淨了,重新裝回匣中去,一數, 卻少了一枚。
她不由皺眉。
畢竟一場硬戰, 誰還顧得上愛惜這個……她看了眼脖頸和手腕上的幾處傷, 正好欠一個交代, 也不需另外再找。
一隻小箭而已, 算了吧。
反正確認目前行軍的動向,這些細枝末節,都可以不必理會。
她看了眼那幾個散兵遊勇的馬, 都是老弱病殘,猶豫下, 這種馬, 大約比走也實在好不到哪裡去……但總比走快些吧?
一日一夜只喝了幾口水, 她嘴脣也近乎皸裂。
這條路多年已經變了很多樣子,但她大約還記得清方向。
終於將靠近那條罕有人至的捷徑時, 她才縱馬遠去,轉身卻見不遠處似乎奔馳而來的數騎煙塵。
她面色微變,忙俯身貼在荒草後頭。
這與前日見到的散兵可大大不同,不能掉以輕心。
那十幾人飛馳而過,似並未注意到她, 阿謝卻不敢掉以輕心, 仍耐着性子等去得稍微遠了些, 纔要從樹木後出來, 上、左、右羽箭已經接連而至, 射斷她飄散的鬢髮。
她無法,只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還是大意了。
那十幾人去而復返, 連一句怪話也無,只是如臨大敵得幾張弓同時對準她。
至於麼?她一個嬌弱女子。
但對面的人顯然謹慎有餘,鄉野間,哪會無緣無故有這樣的孤身弱女?想想也不可能,何況是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
那十幾人很緩慢得逼近過來,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弧。
她身後不遠就是山體,才退幾步,就覺得背上貼上了冰涼而粗糲的凸出,已無路可退。
那幾個舉着弓的一瞬不瞬地舉着弓對着她,爲首那人慢慢舉起骨哨,只待那聲吹響,便可絕此禍患。
阿謝身子還在發抖,餘光卻將那幾人看了看……確實並無餘地。
身後是山壁,不是山崖,否則還有絕地聽天由命的機會。
她微微側過頭,閉上眼睛。
然而那意料中的聲音猝然中斷,然而那幾支要命的箭已經接連射出,卻不知又哪裡憑空飛來的長刀一揮阻斷大半,唯一剩下的一枝,阿謝躲避不及,正射在手臂上,箭鏃深沒,疼得她額頭上登時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阿謝下意識的捂住手臂,臉色煞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見爲首那人似乎有些驚嚇過度,從馬上有些費事得下來,三兩步甩開旁人阻攔到她面前,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阿謝的驚嚇亦不比他少分毫,手上鬆了勁,血就“汩汩”地冒了出來。
他沒有卸下重甲。
但阿謝想得到他臉色應當十分、極其的鐵青。
他終於一言不發,沒有問她爲何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只是擡起了她的手,登時疼得她眉頭皺了。
他這次倒一點不留情,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手,阿謝說不出哪裡更疼些,老老實實地挨訓。
“如果剛剛是枝毒箭——”
他向來咬牙切齒,但語氣卻從未有過的聲色俱厲。
阿謝低着頭,其實想跟他說,你明年清明,多捎一點雲片糕也就是了……到底識相不敢開這種玩笑,看着他伸過來一條扯了罩甲的手臂,不明所以得看他。
崔祁沒好氣瞪了她一眼,這種時候又能蠢成這樣,“咬着啊!”
阿謝很沒底氣的“哦”了聲,想客氣一下,到底覺得自己還是不是那麼英雄氣概的人,也顧不得嫌棄他那不知多少日沒換的血汗混雜的袖子和手臂了,咬咬牙湊上去咬着。
崔祁已經把她手臂按在山體上,看了眼她,“你嫁給我吧——”
阿謝被他驚得瞠目結舌,隨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哪還能顧得要咬的輕一點,一口狠狠咬了下去,半晌才緩過勁來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由打心眼服氣他打岔的能力。
他已經眼疾手快抹了酒拿布包紮上,臨了不忘拿細繩狠狠一勒,疼得她齜牙咧嘴纔算。
這樣忙活半天才算定了,已經將近天黑,眼看着也是走不出了,索性就在原地紮下營來。
她手上的傷其實不影響活動,看見崔七掀開帳簾,她猛地從地上站起來,不意外又招來一頓白眼,“出來吧。”
篝火已經生起來,幾個人幾個人圍坐在一塊,崔七也老實不客氣得佔了個上風向的地,也不再看她一眼,阿謝自然摸到他身邊坐下。
他身上難掩的酒氣。
阿謝皺眉往遠處挪了挪,又被他一手拎了回來,不許她動,隨即手裡被塞了一根串好的烤好的油滋滋黃燦燦的兔腿。
她這才覺得飢渴難耐,風餐露宿的,能有點硬的咯掉牙的乾糧果腹就不錯了……哪裡敢想這種大魚大肉。
她很沒骨氣得嚥了咽口水,到底不再嫌棄他什麼,低頭一口咬下去,燙得猛地彈起來,手裡沒拿穩把那串,有些不好意思擡頭,看見他一臉意料之中的笑謔,倒是微微一怔。
這纔像他嘛……
崔七看着那掉在地上的兔腿,倒也只淡淡哼了聲,把腰間的酒囊解下來遞給她,不曾找她的茬。
阿謝猶豫下,到底沒那麼矯情,就着小小抿了口。
她想起日間的事不覺得很後怕,或者說最可怕的還是他那句話…………不過既然他不提,她也就更不會找這種尷尬。
崔七把手裡烤着的又慢慢轉了兩圈,等色澤金黃,才舉起來抖掉上面的落灰,重新遞給她。
阿謝將信將疑得接過來,這回小心咬了一口,外酥裡嫩的,色香俱佳,雖然沒放任何調味,可就是宮中庖廚也不過如此了,倒不由詫異得看着他,穿着極莊重的軍服,卻壓不住他骨子裡的那份跳脫……
倒是看不出這樣內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