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大批向這裡涌來,柳從山第一個跌跌撞撞撲到柳蕎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上,高聲慘呼,“蕎兒……我的蕎兒……”
柳家的人這時已經看到楚雲手裡拿着帶血的匕首,柳文景第一個將楚雲一拳打到,“你敢殺了我大哥,拿命來!”隨着這個開端,所有柳氏的朋黨頓時都向楚雲涌去。
步驚豔只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哭的哭,叫的叫,打的打,一時間倒是把她擠得老遠。
而人們眼中的殺人犯楚雲,只眨眼間已被柳家的人打得口噴鮮血,卻也是不還手,只是緊抿着脣,任血珠從嘴角不斷溢出。
步驚豔實在不知道他可以木訥到被別人冤枉不辯解、身體受着傷害也不回手的地步。
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
血水在空中飄灑……
他悶哼着……
步驚豔終於忍不住大喝着使力推開人羣,將正在施暴的柳文景拉住,“別打了,柳蕎不是楚將軍殺的!”
柳文景瞪着血紅的眼睛回頭,吼道:“人證物證俱在,人不是他的殺的,難道是你?”
“自然也不是我……”步驚豔正要說出實情,楚雲驀然擡頭直視着她,亂髮下的黑眸裡竟有一絲懇求,“不要說。”
步驚豔狠狠盯着他,“你想死麼?”
楚雲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求你不要說……”
步驚豔如鯁在喉,咬着牙根,“爲什麼?”
楚雲的目光移向右邊,那裡,鳳遠兮已經用衣服包裹住正靠在他懷裡嚎啕大哭的步芳,眼裡是怒意伴着憐惜。他艱難地吞着口水,希望從今以後,鳳遠兮能真正懂得憐惜他懷裡的女子,不再冰冷以對。
步芳像感應到他的注視般,梨花帶雨的小臉擡起來,與楚雲相對而望,那分嬌慵那分楚楚,我見猶憐。她帶着水汽的眼眸裡,像是帶着莫大的祈求,祈求他不要說出是她殺了柳蕎,現在她已經靠在鳳遠兮懷裡,這纔是她需要的幸福。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祈求他能爲她成全。
楚雲收回視線,把眼一沉,低聲道:“因爲柳蕎本就是我殺的。”
他一句話一落,步驚豔頓時被羣情憤動的人們推向一邊,拳腳繼續。
她木然了,楚云爲什麼要護着步芳?他與步芳對視的眼神裡,明明有重要的事情被瞬間確定了,他們之間難道有什麼秘密?不管有什麼秘密,如果楚雲承認了自己是殺人兇手,以柳家的勢力和太后的跋扈,他就只有死路一條,難道他連命都不要了麼?
楚雲被打得不成人形,因爲他是自願的。
皇上責令先把他抓了起來。被人押走時,他的神色平靜,沒有一句怨言。
步驚豔悲憤地眼睜睜看他被人抓走,只能暗握拳。
鳳遠兮瞭解到是柳蕎要對步芳施暴,才被楚雲殺死,當下便大力請求皇上寬待楚雲,混亂的場面讓鳳炫一時也無法決斷,才決定押後再審。隨後,鳳遠兮抱緊了哭個不停的步芳,將她扶上了王府的馬車,雖然她並不討他所喜,但畢竟也是他的王妃,被人侮辱就等同於侮辱他,何況,楚雲若因此而被下入獄,對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只是他沒料到,在那一夜,他些微的心軟,竟使得兩個同牀異夢了幾月的男女情不自禁的成了一對名符其實的夫妻……
同一夜,聽到人彙報兩口子成其好事的盧太妃獨自在屋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有着無比的歡快,而更多的,是無限的怨毒和陰森,下人們從來沒有聽過那樣恐怖的笑聲,他們一度以爲是太妃娘娘樂瘋了……
……
步驚豔已經沒有了尋找鳳九的心情,她和等在宮外的石梅坐上了回王府的馬車。
馬車裡炭火燒得很旺,溫暖如春。
她坐在軟墊上,斜倚着車壁,頭向左側肩膀上歪着,一頭烏黑美麗的長髮向一邊傾瀉下來,凌亂地鋪就在她修長的雙腿上。
她伸出的兩根手指骨節勻稱,像象牙玉指般,很美。
可是石梅卻不明白,這兩根手指她已經看了很長時間,兩根手指還是兩根手指,並沒有變成三根或者四根,小姐爲什麼還是老盯着看?而且是看了又聞,聞了又看,手指上面難道還有上面看不見的寶物讓她放不下?
其實她不知道,步驚豔是看着手指上的一丁點白色粉末,粉末是在她探柳蕎的鼻孔時無意抹到的,很香,越是細聞,越是有一種讓人腦神經產生興奮的異香,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隱約感覺到,柳蕎忽然對步芳施暴,可能就因此物而起。
這時馬車一頓,外面有人敲車壁,“秦王妃,我是韓雅暄,我們的馬車壞了,請問能否讓我與王妃同乘一車回王府?”
步驚豔微皺眉,頓了一下,回道:“韓小姐上來吧。”
外面簾子一掀,一身淡雅幽靜的韓雅暄便上了車,“謝謝秦王妃。”
步驚豔向外面看了一眼,似是知道她心思般,韓雅暄坐好,理了理被吹亂的青絲,輕笑道:“祭司大人因不方便與王妃同乘,已經與其他人先走了。”
步驚豔沉默不語,則個似帶着不染塵埃氣質的聖女,會讓她隱隱感覺一絲不安,這是一種無法言明的直覺,沒有任何道理。
韓雅暄見步驚豔不出聲,似是隨口說道:“聽說王妃的母親也是姓韓,與我是同一個姓。”
步驚豔淡淡道:“是的,與韓小姐同一姓。”
韓雅暄微微一笑,話鋒立轉,“其實王妃既然與祭司大人相認,自然應該知道你母親也是天臨國的人。”
步驚豔不耐她說話的語氣,挑眉,“那又怎樣?”
韓雅暄仍是笑語如花,不急不徐道:“也不怎樣,只是說明我們是有同鄉之誼的。聽說王妃的母親在王妃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知道她給王妃可留有說明遺物以便王妃能睹物思人?”
說到這裡,她輕轉眼波,看了瞪着她的石梅一眼,忽然長袖一擡,一縷勁風就擊在石梅的眉心,石梅便軟軟地倒在鋪墊上。步驚豔一驚,正要質問,韓雅暄已經先解釋道:“今晚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極爲重要,你的丫頭少聽一點,活命的機會就大一點,我這是在救她。”
步驚豔因爲楚雲和鳳九的事,本沒有心情與人說更多的話,未料到她卻咄咄逼人的先將石梅放倒了,當下深吸口氣,將心裡的火氣強壓住,不動聲色道:“韓小姐原來是一深藏不露的高人,恕我眼拙了。事已至此,有說明話就請直接說吧。”
韓雅暄好整以暇地自己從火爐上取下將開的茶壺,曼聲道:“聽說秦王妃還沒有與秦王圓房?”
步驚豔不由有些怒了,冷冷道:“韓小姐,你問了這麼多,究竟是想告訴我什麼?”
韓雅暄執壺倒茶,也不惱,“王妃不耐是應該的,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與秦王還沒圓房的話,請繼續這樣保持下去。”
“爲什麼?我圓沒圓房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韓雅暄淡淡道:“你知道嗎?你母親當年曾是我們天臨國的聖女,一生都應該信奉的是我們的亞拉臘神,是我們天臨國最聖潔的象徵,可是她違揹我們神的旨意,背叛了我們的國家,於十幾年前,將我們的鎮國之寶偷走,就此杳無音信。”
她嗅了一口茶香,感覺很滿意,繼續說道:“我們整個天臨國因爲失去寶物,各部都不再以王爲尊,四處畫地爲王,已經成了一盤難以收攏的散沙,所有天臨國百姓都生活在一片苦海之中。而你的母親,卻帶着我們的國寶與男人成親生女,過得很逍遙。只是,她造下如此大的孽,就算她死了,恐怕也要入阿鼻地獄。”
她不待步驚豔開口問話,接着說下去,“一年多前,我們的大祭司爲了尋找寶物,經由你母親當年所行的路徑,來到了大夏,卻又無故斷了線索。好在我們亞拉臘神保佑,在不久前讓他發現了你竟然中了只有我們天臨國聖女纔會的封印術,隨即我亦從天臨國趕過來,經過查探你的一切事情,才知道你就是當年偷走我們國寶的上一代聖女的女兒。”
步驚豔擰起兩道好看的秀眉,暗自爲韓雅暄突然對她說的話震驚。她母親韓素果然是天臨國人,而且還是聖女。只是她說到的國寶,會是什麼?她母親爲什麼要偷國寶之後逃走?
“在我們天臨國,聖女註定只能獨身一人,一生是處女之身,終生不能生情,不能有欲。你母親卻將所有的戒條都犯了,真不知她是如何想?”韓雅暄姿勢優雅地吹着茶上的熱氣,輕輕地啜了起來。
步驚豔此時也不再惱怒了,乾脆舒服地靠着車壁,問,“看來你現在和沈拓出現在我周圍,目標就是針對的我。”
“不錯,你母親已經身死多年,我們想知道,她在死前有沒有留給你什麼遺物?而且我必須要鄭重的警告你,你母親是上一代聖女,她沒有完成她的職責,那麼她所犯下的過錯,必須要由你來代她承擔,這聖女一職,我現在也只是暫代,日後還是要由你來替你母親擔起。等找到國寶後,你也就得跟我們迴天臨國。”
“意思是讓我幫你們找到國寶,然後跟你們迴天臨國當聖女?”步驚豔盯緊眼前的不慍不怒的美女,忍不住譏誚般冷笑,“絕無可能!”
“爲什麼?”
“因爲,第一,我當時還小,根本就不知道我母親留給我什麼遺物;第二,我母親是聖女,就不代表我還要去當聖女;第三,我更不會聽從你們的安排,因爲我不願意;第四,你們若想揪住我找什麼國寶,我建議你們最好去找步守城,我想是他他當年勾引我母親放棄聖女之職與他私奔,說不定就是受他教唆,你們所謂的國寶現在就在他手裡。所以基於這些,請你們以後都別來煩我。”
說道這裡,步驚豔終於恍然大悟,爲什麼步守城要抓住她不放。原來韓素手裡有天臨國的國寶,從步守城那急切的模樣來看,他可能還沒有拿到韓素手裡的國寶。
而沈拓,這個黑袍大祭司,救下她的目的,原來就是想把她抓回去當那個狗屁的聖女,虧她還心心念念把他……當師父看,原來都是她一個人在自我幻想式的陶醉。
“是嗎?”這時王府已到,馬車停下,韓雅暄不以爲意撩開厚簾子跳下去,忽然又回頭道:“有些事情由不得你,我希望你不會與我們整個天臨國爲敵,而且,如果我把天臨國國寶在你手裡的消息放出去,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開無情的追殺,希望你不要倔強,讓我們走到那一步。”
拋下這些話,韓雅暄盈盈離開前順手將石梅的穴給解了,石梅懵懵懂懂地跟步驚豔后面,“小姐,我剛纔在睡覺麼?”
“沒有,你只是累了而已。”
步驚豔倍感疲憊的回到寢房,擡頭就見牀上躺着一人,背朝外,應該就是鳳九,還擔心他受了氣,一個人會悶到一邊去,原來他早就回來了。她默默走過去,坐在牀沿,看了他一會,然後起身,把他放到牀頭的衣袍拿起來,準備去掛到衣架上,這是她的習慣。
就在她把衣服掛好之際,她猛然聞到一股異香,就似與她摸過柳蕎後的那一種,她尋着香味輕嗅着,終於,她在紅袍子的袖口處,找到了一點醒目的白色粉末,那香味,與柳蕎鼻孔下的一般無二。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袖口處,腦袋裡有一瞬間的空白,過了一會,又側目看向牀上一動不動的人,越看,心底便越發有些冷,她重新將衣袍取下來抱在手裡,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聽到步聲漸遠,鳳九緩緩從牀上坐了起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鬱,澄澈如青玉春水的眼瞳裡是化不開的寒意,過了良久,他忽然又露齒一笑,喃喃道:“發現了又怎樣?等我把沐長風也一併作了,不僅這個天下是我的,就連她也永遠是我的,怕什麼……”
凌晨子時,石梅抱着鳳九的那件紅袍從門外走了進來,就看到步驚豔仍呆呆坐在火爐邊全無睡意地在烤火。
她輕咳了聲,實在不明白,小姐讓她半夜拿袍子到六安堂問那種香味究竟有何意圖?她緩緩走進去把袍子放到桌上,“小姐,六安堂的吳大夫已經辨認過了,從袖子上的香味來辨,確實屬於一種烈性春藥。”
步驚豔心裡一沉,把袍子拿在手裡,“嗯,知道了。”
石梅又道:“我出來時聽吳大夫說,吸入了這種春藥的人如果再加上另一種媚香,就會變得有些針對性,不會見到什麼人都有反應,只對帶着媚香的人有興趣。”
步驚豔神色淡如水,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她一邊走,嘴角一邊帶着輕嘲地譏笑。
原來今晚發生柳蕎預備對步芳施暴的事與所有人眼中的傻子鳳九有關。
如果她沒救下步芳的話,柳蕎就會真正將步芳強姦了。後果會怎樣?是步家和晉王府同時討伐柳家,兩股力量擰成一股繩將柳家打擊使之敗落?還是讓晉王被人公然戴綠帽子之後在大夏再無立足之地?不管哪一樣,任何一落,柳家亦同時少了一個頂頭支柱,步家想趁機崛起,幾個勢力動盪的同時,亦是大夏一片混亂之時。
也就是說,今晚的事,由於她的插手,已經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而鳳九呢?那個說謊專家,他的目的是什麼?還是又是他一胡鬧的把戲?
她寧願相信是後者,明知自欺欺人的成分要高一些,她也會覺得舒坦。
纔出門沒多遠,就聽到有人在用樹葉吹着簡單的曲調,吱吱呀呀,卻十分清脆。
俏冤家,在天涯,偏那裡綠楊堪繫馬。困坐南窗下,數對清風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誰畫?瘦巖巖羞帶石榴花。
步驚豔的步子情不自禁地追隨着那曲調走了過去,繞過樹林,就見鳳九坐在朗朗星月的屋檐上,手裡拿着一片樹葉在慢慢吹,月光如織,星子泛起煥彩的金光,好像一張巨大美麗的網,溫柔地灑在他身上,長髮輕輕揚起,在夜風悠悠搖盪。
她擡頭仰望着他,直到一曲吹完,他才凝目望向她,勾勾手指,“過來,這裡的風光甚好。”
步驚豔微笑,輕搖頭,“太高了,我上不來,在這裡看着就好。”
鳳九站起,撩袍從屋頂上瀟灑落下,攬住她的腰,不容分說,“有我帶着你,多高都上得去,遠遠看着,讓我一個人在上面,多孤單。”
上面的風光果然很好,涼風素月,拂過人抑鬱的心田。極目望去,屋宇起伏,點點燈火就似在腳下流竄,連綿到天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