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李廣與何鼎忙忙碌碌後, 終於得了空, 坐在值房裡歇息片刻。見四下左右無人,李廣壓低聲音問:“昨夜皇后娘娘說的那些話,你是怎麼想的?坤寧宮總管,雖不是十二監裡的大太監, 身份卻比咱們倆高多了。”他們倆至今還是萬歲爺身邊貼身伺候的小太監,不過是長隨的級別, 萬歲爺似乎也暫時沒有讓他們去十二監裡歷練的打算。
何鼎瞥了他一眼, 察覺了他眼底火熱的野心, 含糊道:“我只想待在萬歲爺身邊, 一直伺候萬歲爺, 旁的沒想過。再說了,坤寧宮總管看起來威風,但若沒有在二十四衙門裡任職, 就算想幫着皇后娘娘打理宮務,恐怕也使喚不動頂上那些老爺爺。”
“有皇后娘娘在,還愁不能進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倒是不好進,四司咱們也不稀罕,可八局怎麼着也能混個掌印太監噹噹。”李廣緊緊地盯着他,彷彿擔心他隨時變卦, “你若是不想去,到時候可別反悔。我可是想好了,如果萬歲爺提起此事, 我必定要毛遂自薦!”
“皇后娘娘也就是隨口一提,未必是瞧中了你我。”何鼎勸道,“我們二人太年輕了,她顯然更希望司禮監的老爺爺們過去。老爺爺們面子大,無論辦什麼事都沒有人敢不聽他們的。皇后娘娘依仗着他們,更容易理順宮務……”
“你別說了!面子大也是慢慢累積而來的。誰一開始不是四處受氣的份?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李廣搖首道,“況且,司禮監那些老爺爺哪裡看得上坤寧宮總管的職缺?光是忙着司禮監的事都忙不過來呢。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太監們也都忙,至於少監、監丞之流,咱們可是在萬歲爺和皇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哪裡不比他們更吃香些?”
何鼎見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也不敢再勸,只得沉默片刻,道:“你既然已經想清楚了,我便不再多說了。無論是服侍萬歲爺還是服侍皇后娘娘,咱們都須得盡心盡力,纔不辜負萬歲爺與娘娘的信任。”
“這是自然。若不是見萬歲爺這麼寵皇后娘娘,我怎麼會一心想着去給皇后娘娘分憂呢?”李廣笑眯了眼。在宮裡,誰都有幾分眼色,知道該依附哪個主子才能發達。儘管他現在服侍萬歲爺,跟的就是最尊貴的主子,但可惜主子不重用他,前頭還有許多大太監更得主子的信任,說不得會白白蹉跎數十年。
因此,爲了早日攀升,他不得不另尋它法。經過這大半年的觀察,以他多年來對萬歲爺的瞭解,必定不會有錯——皇后娘娘便是他能夠借力的東風。想想當年的樑芳,若不是攀上了萬貴妃,有枕頭風助陣,他又怎麼能輕而易舉地掌控御馬監這麼多年?連司禮監與東廠都爭相拉攏他?還攢下那麼大的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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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並不是想效仿樑芳,只是想替自己尋得最適合的主子罷了。若能得到主子的重用,相信以皇后娘娘的慷慨,必定少不了他的好處。光明正大得來的賞賜,稍稍費些心思得來的名利,總比默默無名數十年舒坦多了。
兩位小太監一邊烤着火一邊低聲輕語,卻不知此時值房內的長榻上還躺着一個人,將他們的話盡數聽在耳中。等他們又匆匆離開後,那人從長榻上下來,繞過屏風,掃了掃小太監們方纔坐着的位置,輕輕一哂。
這兩個小東西都不是甚麼省油的燈。從李廣坐的位置來看,他正好被屏風擋着,沒有瞧見他睡在裡頭,所以纔敢說出那些野心勃勃的話。但何鼎卻只要側首一望,就能瞧見屏風後頭的長榻,怎麼可能沒有看見他?可這小東西卻沒有提醒李廣,究竟是何意?難不成,是想借着李廣的口,將這件事透給他?嘖嘖,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細細一想,也只能說何鼎這小東西爲人確實正直。自己阻止不了李廣的野心,便讓他來出面,免得那個一頭栽進名利中的小東西走錯了路、做錯了事,反倒是禍害了皇后娘娘。有這份心,倒也是難得了。
“既然是天意,那何不成全了他?”此人暗忖道,遂神采飛揚地直奔乾清宮而去。
朱祐樘正在稍事歇息,略用了一品易克化的養生益氣粥,便讓李廣與何鼎將新鮮點心揀了幾樣,送去坤寧宮給皇后嚐嚐鮮。兩個小太監前腳剛踏出乾清宮,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戴義便甩着拂塵,風度翩翩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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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竹樓先生想去坤寧宮當總管事?”朱祐樘以爲自己聽錯了,挑起眉來,“此事朕尚未明言,竹樓先生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望萬歲爺明鑑,老奴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奴覺得自己最適合去坤寧宮扶助皇后娘娘。”戴義義正言辭地道,“一則,老奴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見慣了宮中的各種事,皇后娘娘若遇到難事,老奴便可想方設法解決;二則,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太監多少與老奴有交情,辦事的時候必然也會乾脆利索些;三則,老奴與皇后娘娘有緣,相處起來想必也很融洽——”
朱祐樘禁不住打斷了他:“那司禮監的事呢?竹樓先生不打算管了?”
戴義振振有詞道:“司禮監如今不缺能人,萬歲爺又何必強留老奴呢?更何況,老奴已經多次向萬歲爺乞休,說想回內書堂教習琴藝和書法。偏偏萬歲爺以覃老在內書堂爲藉口,一直搪塞老奴。既然萬歲爺捨不得老奴,老奴便不去內書堂了。幫一幫皇后娘娘的忙,多少也能盡一份心意。”
“……竹樓先生當時乞休,朕記得,理由是:在內書堂有足夠的時間撫琴、練習書法。如今想去坤寧宮,怎麼不想想,皇后馬上就要接手宮務,正是繁忙的時候?竹樓先生就不擔心,去了坤寧宮,便沒有空閒撫琴以及練習書法了?”
“皇后娘娘聰慧睿智,想必也就是剛接手的時候忙一些罷了。若是娘娘有興致撫琴與修習書法,老奴正好能教導娘娘。”
朱祐樘有些無言以對:“當年你連朕都不肯教導,卻主動提出教導皇后。皇后可是於琴藝與書法上極有天賦?”想當年,他想讓竹樓先生品評他的書法,卻被殘忍地拒絕了。幸而蕭伴伴答應指點他,他於書法之道纔有了長足的進步。
戴義可疑地默然了片刻,最終依舊是選擇了實話實說:“若說是‘極有天賦’,倒也稱不上。但皇后娘娘不將撫琴和書法視爲技藝,而是視爲享受。老奴很欣賞這樣的心態,也相信假以時日,皇后娘娘必有進益。”
朱祐樘禁不住笑了:“說得就像是朕將書法當成苦修似的。這樣罷,你若答應連朕一起教導,朕便讓你去坤寧宮當管事。不過,司禮監的事卻不能辭了,免得身份不高遭人看輕了去。歷來坤寧宮的管事便兼任着二十四衙門的職缺,只是有職缺高低之分罷了。日後再給竹樓先生換成清閒衙門的掌印太監,如何?”
“……”戴義無奈,“萬歲爺究竟是從何處學來了討價還價的功夫?好罷,老奴答應了。”罷了罷了,他一直很看好皇后娘娘。爲了能離開司禮監,享受更爲自由自在、更爲有趣的生活,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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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懷恩忽然抱着一個竹箱籠進來了,神色間滿是肅然與沉鬱。朱祐樘敏銳地覺察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立即收起了笑意,擰着眉問:“戴先生這是怎麼了?箱籠裡是甚麼?”
懷恩低聲道:“回萬歲爺的話:老奴近日一直在整理先帝的遺物,將所有遺物都登記造冊。丹藥之流便不提了,李孜省已經扣押在詔獄裡,不日便要處死。但卻沒想到,那些箱籠裡竟然還藏着這樣的玩意兒!老奴本不想污了萬歲爺的眼,可此事事關重大,唯有萬歲爺方能作出決斷。”
朱祐樘頷首道:“朕明白了,戴先生先呈上來罷。”
懷恩卻並沒有將箱籠放在御案上,而是放在了龍椅旁的地上,打開供他查看:“萬歲爺,將這些污糟之物放在御案上有大不敬之嫌。老奴覺得,過一過眼也就罷了。”戴義也俯身看去,嗅見了熟悉的藥香氣,頓時露出了一言難盡之色。
朱祐樘垂目瞧去,就見箱籠裡裝滿了奏疏,透着濃烈的藥香氣,看起來整整齊齊、無比正經。可當他隨意拿起一本摺子展開,讀了兩三句,便知道這些摺子裡都寫着什麼了——房中術、避火圖,以及試用小藥丸的心得等等。摺子上還有先帝的御筆硃批,諸如哪種小藥丸好用之流。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摺子末署名:臣安進。
他又展開另一本奏疏,不看內容只看摺子末的署名,依舊是“臣安進”。整整一箱籠的奏疏,足足有數十本摺子,竟然都是同樣的內容,都是內閣首輔萬安寫的。其中還附有若干避火圖,小藥丸卻都不見蹤影,想是都已經被先帝“享用”了。
“一共六十七本摺子,都是內閣首輔萬安所進。”懷恩跪倒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懷恩斗膽,彈劾內閣首輔萬安!堂堂首輔,竟然行這等佞幸之舉!醜態畢露!斯文盡喪!簡直是數千年來聞所未聞!!”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最後一刻雙更啦~
話說萬安的事是真的,他確實這麼幹過。史書上記載,這一箱籠奏疏,還是孝宗發現的。我覺得有點不可能,就改成懷恩發現的了。
這樣的首輔,相信也是千百年來唯一的一個了╮(╯▽╰)╭
萬安:文人的風骨?臣子的正直?那是神馬?能吃嗎?
另外,有親也提過,我之前也鋪墊過,李廣這個太監不是什麼好貨,何鼎是好人,李廣蹦躂不起來噠~他也只能跟熊孩子們一樣,一心向上,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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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