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宮中就派出了兩名御醫以及太監, 帶着名貴的藥材與豐厚的賞賜前往興濟張家。但不過五六日之後, 他們便帶回了張縉病逝的噩耗。同時伴隨着他們回來的,還有張巒請求丁憂守孝以及追封的奏摺。朱祐樘毫不猶豫地按照自家皇后的意願,給張縉追封爲正四品的錦衣衛指揮僉事,賜遺孀何氏恢復正四品誥命。
因着給的官職並不高, 朝中文武大臣倒是沒有什麼反應。畢竟對於皇后家族的封賞,國朝早有先例, 張家並沒有任何出格之處。再者這是追封, 封得再高都不過是死後虛名而已, 對於現實毫無影響。
他們目前只關注兩件事:其一便是皇帝陛下的教育問題;其二則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在京五品以下官員的考計。
在國朝, 皇帝陛下的教育與太子的教育一樣, 都是重中之重。所謂“活到老便學到老”,帝皇教育不以年齡爲轉移,不以身份而改變, 而應該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積累。從/太/祖/高皇帝與太宗文皇帝開始,便逐漸設置了相應的慣例。直至英廟時期,終於定下了經筵與日講的禮制。然而,到了憲廟主政的時候,這兩項禮制便已經漸漸名存實亡了。
爲了和先帝劃清界限,表明自己熱愛學習, 會像歷朝歷代先祖那般勤奮努力,朱祐樘特意重開了經筵與日講。每個月初二、十二、二十二,在文華殿舉行經筵;在朝政不忙碌的時候, 無須上朝的時候,隔三差五便前往文華殿溫習四書五經,是爲日講。
衆臣曾親身經歷過先帝沉溺丹藥女色的時期,怎會不知道擁有一位主動好學的皇帝陛下究竟是多麼“珍貴”、多麼“奢侈”之事?甚至還有人私下感嘆謝遷前些時日的奏摺實在是巧妙至極。瞧瞧,沒有後宮三千粉黛的誘惑,皇帝陛下可不是心無旁騖地專注於政事與學業麼?這纔是他們理想中的主君啊!
在京五品以下官員的考計是由吏部主持的。吏部尚書王恕試圖從中低級官吏開始考評,而不是貿然推行京內京外所有官員的考課,以降低吏治改革的難度。朱祐樘對此表示支持,但考評到底涉及到了許多官員的利益,各種關於此次考評的奏摺與彈劾從來沒有斷過。
有希望考課由自家主管上峰負責,無須吏部插手的;有覺得此次考評並不公平,需要重新審視的;有覺得考評涉及人數太多,宜緩緩圖之的。朱祐樘一概按下來,只聽取那些對考評的內容與標準提出的建議,其餘的只當沒瞧見。
劉吉本想從中作梗,給王恕使點絆子。但一見皇帝陛下的態度,只得不甘心地放棄了。不過,明面上他雖然一直附和着皇帝陛下,暗地裡卻不知使了什麼招數。說不得那些源源不斷的彈劾奏摺,其中就有他的功勞呢?
在皇帝陛下的鼎力支持下,吏部攏共查出了上百名不合格者。其中,有年紀太老無法再履行職務者;有能力不足,碌碌無爲者;有浮躁淺薄,態度不端者。朱祐樘並沒有心軟再給他們一次機會,考慮再三後,直接讓年紀老的乞休,剩下所有人均黜落爲民。
眼見着就有一百多個職缺空了出來,京內京外的官員們無不翹首以盼。京外的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京內擠,就算是降上一品半品都心甘情願;低品的官員則想法設法地升遷,只要能擠上去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吏部尚書王恕絲毫不爲這些人情世故所動,而是將他看好的那些品性正直又有能力的地方官員都調入京中,這才酌情考慮其他人。經過一番調動之後,還剩下一半職缺暫時無人補充,他便奏請啓用國子監生。
國朝初期,在舉子與進士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國子監生曾經能夠通過吏部考試直接任官。但後來科舉人才濟濟,國子監生們便不似從前那般吃香了。即使偶遇吏部考試幸運地補了官職,幾乎也只能一輩子在六七品以下打轉。眼下空缺較多,緊急選拔任用國子監生,也不失爲一種解決之道。
見了這封奏摺後,朱祐樘便將內閣與六部尚書都喚到了乾清宮:“朕覺得,只要才華出衆,國子監生確實可用。但也不必拘泥於國子監生,只要願意任官,在京的舉人都可參加吏部的考試。但他們日後的升遷須得格外嚴格一些,必須有足夠的實績方能往上升。”
三位閣老都覺得有道理,便聽皇帝陛下又道:“不過,退一步而言,朕想知道——是否所有職缺都須得填補上?是否有些冗官裁撤之後,反而毫無影響?朕可不想用國庫養一些整日裡無所事事的閒人。”
每個朝代歷經百餘年之後,都會出現冗官的現象。他初時並不覺得十分嚴重,認爲再過些年解決問題也並不遲。可最近正逢皇后在覈實宮女太監的冗餘問題,每日都在讓尚宮局與尚功局對賬、算賬。他偶爾看了看高高摞起的賬本,從中也窺見了冗官對於國庫以及辦事效率的拖累。
王恕怔了怔,躬身回道:“陛下的顧慮,也正是老臣今後的打算。這次黜落的一百多人,只需補七成職缺便足矣。接下來,吏部會衡量京官與外官的數量以及職缺,力求裁撤那些無關緊要的官員。”
“裁撤時也須得謹慎一些,不可太過激進,徐徐圖之。”朱祐樘頷首道。冗官問題確實嚴重,但裁撤冗官卻不是件容易的事,關係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說到底,裁撤併不是黜落後便一了百了,如何安撫裁撤的人也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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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陛下忙於政務的時候,皇后娘娘終於從失去長輩的低落情緒中走了出來。這時候,司苑稟報,宮內苑以及萬歲山的繁花都已經盛開。張清皎遂決定舉辦一場春日宴,讓已經許久沒有娛樂活動的內廷后妃們散散心。
她親自用彩箋寫了帖子,廣邀慈壽宮、仁壽宮以及東西五所的后妃皇子皇女們。彩箋上不僅有皇后娘娘的字,還有沈尚儀繪製的寫意花朵。每一張帖子都設計得獨一無二,令人望之便覺得愛不捨手。
慈壽宮,王太后拿着彩箋細細瞧了許久,纔將它放在另兩張彩箋當中:“這孩子真是有心了。辦一場春日宴已經不容易了,她偏偏還費了這麼些心思。看着不過是一張帖子而已,我卻越看越想好好收藏起來了。”
“日子過得安逸,纔會有舞文弄墨的心思。”吳廢后微微一笑,“倒教我想起當年身在閨中的時候,一旦想邀閨中好友來頑耍,也是這般在細節處費盡巧思。”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將婚後生活過得和閨閣時期一樣精細愜意。這既取決於所嫁之人是否良人,也取決於自個兒的地位與心態。
瞧瞧她們三人罷,婚後一個比一個難熬,命運一個比一個悲慘,都是所託非人的緣故。在孃家時,誰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呢?然而,不過被婚姻磋磨了一年半載,絕大多數女子便都成了魚眼珠子了。真期望這孩子能夠一直這樣幸福地過下去纔好。她幸福,便意味着皇帝陛下也幸福。作爲長輩,她們就算只是旁觀,都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仁壽宮,周太皇太后依靠在引枕上,淡淡地道:“皇后願意在宴會上多花心思,可見宮務都已經打理得很妥當了。自她接手宮務以來,也確實沒鬧出過甚麼大事來。可真是瞧不出來,原來她竟是這般能幹。”
旁邊的女官笑道:“皇后娘娘這般年輕,哪有多少打理宮務的經驗呢?若不是太皇太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教得好,給皇后娘娘身邊派了合適的女官,想來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掌控宮務。”
聞言,太皇太后神色微霽。想起皇后身邊兩位最得用的女官都是仁壽宮派去的,儼然已經是她的左膀右臂,不由得笑嘆道:“確實是個心大的丫頭,也有福氣。罷了罷了,她辦一場賞花宴也不容易,宮裡許久不曾這般熱鬧了,也該鬆快鬆快纔是。”
“臣聽說,宮裡大大小小的主子們都接到了請帖。也不知咱們仁壽宮裡這些太妃會不會去。若是去了,那可真是熱鬧了。”女官又道。
周太皇太后笑嗔道:“她們如今都已經將皇后當成了親孫女,哪有不去的道理?以前宮裡舉行各種宴會,她們不是託病不出便是隻出去露露臉。而今一接到皇后的帖子,便都紛紛坐不住了。若是現下去她們宮殿裡瞧,指不定她們已經開始挑衣服首飾了呢。”
她也不過是一句頑笑話而已,但仁壽宮的某幾位太妃寢殿中,確實已經鋪滿了簇新的衣裳與首飾。滿頭銀髮的太妃們與身邊的女官說說笑笑,末了無不嘆道:都已經多少年沒有賞過花了,接到這封帖子,忽然覺得自己年輕了數十歲。
東西五所內,期待已久的朱祐杬等兄弟幾個湊在一起,笑容格外暢快:“瞧瞧,皇嫂連帖子都費了這樣的心思,指不定宴會的時候還會給咱們驚喜呢。不說別的,便是能去萬歲山走一走也是好的。”他們最近忙着課業,每日連宮內苑都沒有空閒逛,更不用提去往別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三天了_(:3∠)_
我看看四月的日更萬字活動啥時候開始
到時候給大家預告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清明節這周吧……
ps.明朝皇帝們都得上課,據資料記載,孝宗對經筵最熱心,武宗最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