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那拉氏眼睜睜看着皇帝與舒妃眉眼含笑的模樣,忍不住道:“此時山中已是深秋,天冷路滑,又逢秋雨,皇上還是不去爲佳!”
皇帝挑眸望她,卻是淘氣一笑:“怕什麼!”
舒妃也是笑道:“正是好玩兒呢~”
皇帝伸手輕輕摸了摸舒妃鬢邊的米珠穗子:“皇后提醒得對,你多穿些,別冷着。”
舒妃甜甜一笑:“妾身省得。不過妾身不怕冷,有皇上護着,妾身便什麼都不怕。”
皇帝便不由得又是一笑。
這些都看在那拉氏眼底,她已經無法去辨識心下那味道究竟爲何。
她只能乾啞地出聲提醒:“皇上!皇上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不再是小孩子,不該再跟小孩子一樣,做這樣孩子氣的事!”
皇帝倏然一頓,擡眸向那拉氏看過來。
眉眼清冷,瞬間卻又浮起笑意。
皇帝回身對舒妃道:“……看皇后這般嚴肅,倒叫朕想起皇太后。朕小時候淘氣了,皇太后便也都這樣板起面孔來呵斥。”
舒妃也瞟過來,卻是哀然一嘆,伸手抓住皇帝衣袖:“妾身卻是命苦,小時候額娘和阿瑪便都故去了。便是恩娘這樣的呵責,妾身也都沒能體嘗過呢。”
皇帝滿眼愛憐,輕輕攥住了舒妃的手:“……叫朕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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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室不算小,那拉氏卻已覺自己沒有了立錐之地。
她惱怒轉開身去,“皇上,舒妃,這裡好歹是佛門淨地!舒妃,你檢點些!”
皇帝便皺眉:“不過是今晚下雨,解了旱情,朕心生歡喜罷了。說說笑笑,又並非對佛祖不敬。皇后難道是想說,佛祖更忍心看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不成?”
那拉氏緊抿脣角,“妾身自然不是那個意思。妾身也不敢指摘皇上,妾身只是以中宮之責,提醒嬪御身在佛門,言行檢點罷了!”
皇帝瞟了那拉氏一眼,對舒妃道:“算了,咱們走。留皇后獨自在這方丈室中,青燈古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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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帶着舒妃出了少林寺,沿着山路小心行走。
秋日的夜雨寒涼,可是秋日的夜雨卻也帶來曠達的味道。
皇帝立在山間,深深吸氣。
舒妃便也學着皇帝的模樣。
皇帝含笑,歪頭看她:“從你乾隆六年進宮那會子,朕便覺得你出身名門,氣質端莊。這些年古來,倒是極少見你如此活潑的模樣。”
舒妃心下悄然已轉,已是擡眸望去:“皇上喜歡麼?”
皇帝點點收了微笑,轉開眸子去,藉着夜色遙望山下。
他想起了那個人吶。
總是這般用近乎透明的笑,心無芥蒂地對着他。叫他不必去擔心那笑容背後藏着城府,叫他不必懷疑她那笑容裡的真心誠意。
舒妃進宮九年,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這般的模樣。
九年……本性不能藏着九年。
而既然這會子是這般模樣,便並非本性,只是在——依樣畫葫蘆吧。
這便叫他更是想念那個天性如此的人兒。
夜風倏來,吹動身邊枯葉。沙沙,沙沙,像是誰在耳邊悄然的呼喚。
皇帝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今晚的情形,倒叫朕想起泰山那晚了。”
四卷23、如此相似(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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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眼波輕轉,卻是避開了皇帝的視線,只轉開去看這周圍的天地、樹石。
“泰山那晚?妾身倒不知道。那晚妾身與六宮陪皇太后宿在十八盤下的行宮。”
皇帝長眸微眯:“沒錯,那晚朕攀上岱頂,宿‘雲巢’行宮。陪在朕身邊的是孝賢、令妃、那貴人。”
“皇上原來給岱頂行宮取名爲‘雲巢’麼?”舒妃聽之,也不覺神往:“雲巢,雲上的家……倒與這一路來其他行宮的名字迥異。”
終究是出身書香大家,字眼一聽便知不同。皇帝便也微微眯了眼,側眸凝視她,“哦?”
舒妃含笑垂首,“便是同樣建在山上的行宮,香山行宮名‘靜宜園’;盤山行宮名‘靜寄山莊’……都不如這‘巢’之一字親暱。”
皇帝便不由脣角輕勾:“嗯,你說得對。”
舒妃便繞着皇帝走了一圈兒:“園也好,山莊也罷,都極言規模之大;‘巢’卻小,只容家人。皇上給岱頂行宮命名‘雲巢’,是因爲岱頂平地稀少,故此岱頂行宮的佔地也並不大,是麼?”
皇帝兩眼笑意,眼簾輕擡,卻不說話。
舒妃垂下頭去,“那會子是孝賢皇后執意要陪皇上攀登十八盤,皇太后身畔無人伺候,故此妾身才不得不留下。這會子回想起來,妾身倒遺憾沒能陪皇上登上山頂去。若那會子也能親眼見識一番那‘雲巢’,妾身相信那風景一定比今晚更美。”
皇帝淡淡一笑:“你雖然沒去,那貴人卻去了。她就住在你宮裡,與你同樣出自那拉氏哈拉。”
舒妃輕輕歪頭:“那會子那貴人還是那常在,剛剛進宮,什麼規矩都不懂,這才貿貿然陪着皇上一起上了山頂。其實那會子皇上身邊有孝賢皇后和令妃,哪兒用得着那貴人伺候呢。”
皇帝眯眼凝住舒妃,“若低位的貴人、常在可以不計,這一回與泰山那一回便更爲相似。那回朕身邊的是孝賢和令妃,這一回是繼皇后和舒妃你。”
舒妃垂首淡淡笑笑。
皇上的話,她懂。便是兩回都在山上行宮,都是一妻、一寵妃。
皇帝卻幽幽挑眸,“那晚孝賢在雲巢受了風寒,下山三五日間已然沉重,到了德州登舟便已崩逝。算起來前後不過十天。”
舒妃輕輕垂首:“山上雖然天寒風大,可是孝賢皇后也是出自滿洲的格格,同樣會騎馬射箭。妾身這般的,都不怕風寒,孝賢皇后怎地就受了那點子風寒便告不治了呢?”
舒妃眼波浮起,對上皇帝的眼睛,“便是山上風再冷,咱們也都是住在行宮裡。山上的風總歸打不透那厚厚的牆壁去纔是。況且泰山之上另外還有嬪妃、侍衛、宮人呢,他們住的還是帳篷,卻並無人受寒。孝賢皇后獨獨受了風寒,便有些古怪。”
舒妃說着停下,俏皮一笑,“身臨其境,妾身便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泰山當晚,孝賢皇后也如妾身這般,並未老老實實呆在行宮裡,反倒是走出來了?”
皇帝脣角便又勾起:“……你猜,這會子你我身後,皇后會不會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