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欲起
上午一上班，何琛就把紀檢一處的處長叫進來了自己的辦公室。昨天下午，市委秘書長楊永轉過來一封狀告靜泊市政法委書記張凱和靜泊市公安局副局長郭宏公報私仇，對吳金彪實施刑訊逼供的告狀信。同時也帶來了市委書記徐文斌的意見，由紀委派出調查組查一查事件的真實性。
何琛打算讓紀檢一處的處長帶隊下去。紀檢一處的處長前腳剛剛離開，沒想到張凱卻主動找上門來了。而且還帶來了厚厚一疊吳金彪案的材料。
何琛翻看着材料，眉頭越皺越緊，根據這些材料，不但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吳金彪案符合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傷害罪、非法經營罪、故意毀壞財物罪、行賄罪、妨礙公務罪、非法持有槍支罪等多項罪名。而且涉及了包括多名警察在內的一大批政府公職人員，其中職務最高的竟然是靜泊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侯佔江。
“既然有這麼多問題，你爲什麼沒有向紅波、孟飛同志彙報，讓你們靜泊市紀委介入調查？”何琛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張凱，問道。
張凱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何書記，這些情況是我們在調查吳金彪案時發現的。現在吳家鬧的很厲害，吳金彪還沒有徹底交代。再說，您也不是不瞭解靜泊的情況。唉，阻力很大。何書記，我想您也有這種切身體會吧。”
張凱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何琛的問題，但是何琛也清楚，如今的靜泊市市委書記崔紅波基本上不管事，市長孟飛獨攬大權。張凱這個政法委書記是市長陳寧的人，在靜泊的處境可想而知。何琛已經感覺到由這個案子引發的是陽城目前兩大集團之間的博弈。雖然何琛算是其中的一員，但是何琛的心底裡根本不願意參與其中。
“按照原則，你們靜泊市紀委應該參與調查，由市紀委直接介入，恐怕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何琛皺着眉頭說道。
“何書記，我也知道這不大符合組織原則。但是，何書記，現在我們的阻力太大了，打招呼、暗中干擾我們正常調查的數不勝數。市紀委如果不介入的話，那這個案子根本無法順利的結案，我這個政法委書記也無法向那些受害人交代。”張凱毫不放鬆地說道。他知道陳寧讓他直接找何琛一定是有陳寧的用意的。再說，去年在調查鄭曉走私大案時，張凱也曾跟何琛有過短暫的接觸，瞭解何琛是個原則性比較強的老紀檢幹部。再說，何琛看過了自己帶來的這些材料，不管何琛之前是怎麼想的，但是張凱可以肯定，何琛是不會包庇那些腐敗分子的。
何琛坐在沙發上，抽着煙，沉思着。直到一根菸將要燒到底的時候，何琛這才把菸頭扔進了菸灰缸，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走出何琛的辦公室，張凱不由鬆了一口氣，這幾天聚集在身上的壓力總算去掉了一大半。而張凱的壓力無疑轉嫁到了何琛的身上。看着桌上擺放着張凱送來的這一疊材料，何琛心裡清楚，吳金彪還沒有徹底交代，這些材料不過是冰山一角。如果要徹查的話，靜泊市肯定會引起一場官場上的地震。因此，會不會涉及到陽城市一級的層面上，何琛不敢否定。半晌之後，何琛嘆了一口氣，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後，對着電話裡說道：“徐書記，我有重要情況要向您彙報。”
第二天，陽城市紀委副書記胡陽生親自帶領由市紀委和市政法委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靜泊市。起初那些到處煽風點火，阻撓靜泊市公安局調查的人頓時感覺歡心鼓舞，但是很快隨着常務副市長侯佔江和一大批之前和吳金彪來往密切的官員被雙規，他們發現這個調查組並不是來調查他們想象的張凱和郭宏公報私仇，刑訊逼供的。
在強大的攻勢面前，吳金彪也知道大勢已去，終於供出了所有罪行，一切真相大白，由此牽出了一大批的貪官，爲首的正是靜泊市的市長孟飛......
“陳寧，想不想動一動？”陳寧意外地接到周長平親自打來的電話。
今年春節，陳寧去向周長平拜年的時候，周長平就曾向陳寧提出是不是想調動一下工作。當時擺在陳寧面前的是兩個位置，團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之江省副省長。不過，當時陳寧還是選擇留在陽城市。現在新一屆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了，周長平舊話重提，不得不讓陳寧慎重對待。
如今遼河省的局勢也的確比較嚴峻，黨代會之間各省市自治區的人事調整已經開始。一向對陳寧的工作很支持的省長王長林調任黑河省委書記，國家發改委的一位正部級的副主任唐林出任遼河省委副書記、代省長。王長林的離去，無疑陳寧在遼河上層失去了一個極大的助力，這大概也是周長平這次打電話過來的目的。
其實，王長林調離之後，陳寧對這個問題又重新仔細地考慮了一遍，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頓了頓，字斟句酌地說道：“舅舅，我還想在陽城待兩年。陽城是個老工業城市，曾經爲我們國家的經濟建設做出過重大的貢獻。現在剛剛有了起色，我真的很想把陽城的經濟搞上去。舅舅，我一直記得您當年送給我的一句話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現在是陽城發展的關鍵時刻，我不想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我想留在陽城踏踏實實的再幹幾年，認認真真地爲這裡的老百姓做出我力所能及的貢獻。”
“看來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周長平在電話中感嘆道，可以聽得出他對陳寧的這個選擇感到很欣慰。
“你雖然前一個階段取得了不少成績。不過，遼河畢竟不同於之江。在以後的工作中你還是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周長平的這番話證實了王長林調離後流傳的一些傳言，省裡要對陽城的班子進行重大的調整。陳寧知道這次的調整明顯是衝着自己來的。自己在和徐文斌的博弈中取得了勝利，很明顯這是包括省委書記宋士傑在內都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舅舅，其實我就是搞不明白有些人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現在陽城的發展勢頭已經出來了，保持班子是穩定很重要，隨意的調整對陽城的發展，班子的凝聚力和戰鬥力都是一個打擊。”陳寧不免有些情緒。
“我看你牢騷還不少嘛。”周長平笑呵呵地說道。“我是組織部長，你話裡的有些人不會還包括我吧？”
陳寧連忙說道：“舅舅，我哪能說你呢，我就是看不慣他們爲什麼對陽城目前的發展視而不見。”
“行了，你既然已經決定要留下來，就要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你能有這樣的選擇，我很高興，說明你已經成熟了。”
電話掛斷後，陳寧依舊站在辦公桌前，默默體會着周長平話裡的意思。換屆黨代會前，各個利益集團都會有爭鬥和妥協，上層的博弈一直影響到自己這個層面。看來，以後陽城的局面將更加錯綜複雜。
半個月以後，從陽城市到遼河省人事發生了重大的調整。省委常委、陽城市委書記徐文斌免去陽城市委書記的職務，出任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省委副書記黃國平兼任陽城市委書記。
從省委常委、陽城市委書記到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可以看出徐文斌儘管在陽城不順利，但在宋士傑眼裡還是佔相當位置的。拿着這份由中組部下發的幹部調整通知，陳寧不由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和徐文斌鬥了一年多，但是陳寧對徐文斌還是挺欽佩和感激的。一開始，自己的一些想法如果沒有徐文斌的支持是不可能得以實施的，陽城有今天發展，除了他陳寧以外，徐文斌也是功不可沒。
至於安排黃國平這位強勢的省委副書記出任陽城市市委書記，無疑是爲了打壓正在遼河政壇嶄露頭角的市長陳寧。
不過，令陳寧意外的是，徐文斌離任的那天，居然主動打電話請自己喝酒。當陳寧來到萬豪大酒店中餐廳的時候，徐文斌早已等在那裡了。一瓶茅臺酒，幾個尋常的家常小菜。
陳寧端起酒杯，主動懷着敬意道：“徐書記，說真的，這頓飯該我請纔是。跟您合作一年多，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的地方，還望多包涵。”
徐文斌哈哈笑着擺了擺手道：“陳市長，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說着也端起酒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今天請你來，也有一句話想跟你說：你是和我合作過最有能力的同事，作爲一名遼河人，一名老工人的後代，我謝謝你給陽城帶來的新氣象。”
兩個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陳寧欽佩徐文斌的胸襟，徐文斌欣賞陳寧的才華，兩人從各自的眼中都讀懂了雙方的意思，惺惺相惜。
臨告別時，徐文斌緊緊握着陳寧的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了一聲：“保重。”
陳寧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臉感概地說道：“謝謝您，徐書記。”
兩天後，遼河省委下文：陽城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周天明調任省政法委副書記；原省檢察院副檢察長金振華任陽城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
陽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肖向東調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原遼河省遼州市市長朱傑任陽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
陽城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楊永調任省政府副秘書長、省辦公廳主任；原省委副秘書長顧建林出任陽城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
楊永是跟徐文斌最近的一個人，而且作爲市委的大管家，一般都是書記最信任的人，楊永的調動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肖向東和周天明的調離，對削弱陳寧在陽城市的影響力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周天明自從倒向陳寧以後，對陳寧可謂是盲從，支持陳寧一切的決定。至於肖向東，他是王長林的人，升一級，調到人大。不但對已經離任的王長林有個交代，更重要的是肖向東在陳寧集團最重要的支柱。
陽城的人事調動，早在省長王長林調離後，早就已經傳出了。從黃國平兼任市委書記，就已經看出了省委的決心。這份對陽城班子傷筋動骨的調整文件下發後，陽城的局勢一下子變得十分緊張，很明顯動的人除了楊永這個意料之中的人之外，都是陳寧的人。
文件下發的當天，周天明第一個來到陳寧的辦公室。默默地抽了兩根菸之後，周天明一臉遺憾地說道：“市長，不能繼續跟着您工作，真是太遺憾了。”接着，又笑了笑說道：“這下總算是可以清閒一下了。”
肖向東則在晚上設家宴請陳寧吃飯。可以看得出來，雖然是明升暗降，但肖向東的情緒很高，以肖向東的歲數，能在臨退休之前，邁入副部級的行列，對他來說也已經滿足了。送陳寧出家門時，肖向東這才感慨地說道：“張輝和相明，以後就拜託你多照顧了。”
張輝是宣傳部長，相明是統戰部長，他們原來一直以肖向東馬首是瞻，共同進退的。肖向東這麼說是客氣，暗示陳寧以後他們兩個還會一如繼往地繼續支持陳寧。
“多謝了，肖市長。”陳寧感激地點了點頭。
“呵呵，還是叫老肖吧。從今天開始，我可再是肖市長了。”肖向東笑着擺了擺手。
市委副書記孫文華在這一年多時間來，從一開始的脅迫到已經逐漸向陳寧靠攏，和東南系已經疏遠。第二天，實在沉不住氣的他，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市長，看來他們是想一鍋端呀。”
“呵呵，老孫，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叫上高晉。”陳寧笑呵呵的說道。
孫文華微微一愣，馬上露出笑臉道：“好，去盛京大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