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參商鼻間輕輕一哼,垂眼道:“沈大人何不回京後讓兵部的人來鑑定一番,問我又有何用。縱是我肯拿性命相擔,只怕沈大人也不會輕易相信。”
沈無塵盯着他,“回京之後自是要着人好生詳查,只是我此時問你這話,是不知你區區一個禮部主客小官,爲何能識得落羽爲響箭之羽,而箭又是邰之箭。”
曾參商面色轉白,嘴一抿,“識了就是識了,哪裡有爲什麼不爲什麼的!”
沈無塵肩膀向前一張,朝他壓過來幾分,“朝中文官,哪個能分得清種種兵器?你回京之後倘是不想被扔去御史臺獄,最好現下同我說實話。”
曾參商鼻尖皺了皺,嫌惡地一轉頭,竟是閉緊了嘴,死活不肯再開口。
沈無塵將身子一直,語氣冰了些許,“恨我可以,只是晚上見了皇上,莫要也做出這副找死之樣。”
曾參商瞪大了眼睛,終於開口道:“晚上見皇上?”
沈無塵瞥他一眼就不再理會,轉身回望五步外的官員,淡淡囑咐道:“皇上過臨康城時要見他,先將他帶去我車駕之內。”
話畢,轉身便朝一側行去,靴下沾雪,足跡漸遠。
曾參商口微開,半晌才眨了下眼睛,隨即擰眉大叫一聲,“沈大人!”
那人卻是再未回頭。
紫袍下襬隨風輕展,腰間金魚袋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曾參商咬牙低眼,狠狠地踹了一腳眼前雪堆。
雪沫碎濺一地。靴前半掌皆作白。
身後已有人來喚他,“曾大人,這邊來罷。”
他回頭,見是個小校,滿腔怒火對人不得。只得癟着嘴點點頭,跟着人往後面走去。
四輪之駕無車飾,青帘垂落,只一側靜靜掛着片細黃綢,以示此駕爲天子之賜。
人在前方將車簾掀起,腳塌置在下方,才道:“曾大人請。”
曾參商將這車打量一番,心中嘖嘖兩聲。也不多念,一鼓作氣上得車中,看着車簾被放下,這才一屁股坐了下來。
他搓搓凍僵了的手,眼珠轉動幾圈,將這車中打量一番,纔要動手動腳到處亂摸時,車簾猛地被人大大撩起。
他一縮手,擡頭看去,就見沈無塵也已進來。一雙微長黑眸正望着他。
他乾咳一聲,扭過頭,往一側讓了讓
沈無塵吩咐外面行駕,撩袍坐好。看他一眼,彎身而下,從座底拾出個鏤花小手爐,朝他面前一遞,“拿着。”
曾參商望着那手爐卻是不接,將手往身後一塞,撇開眼,“要那東西作什麼。沈無塵也不多言。直直將手爐丟進他懷裡,而後閉了眼朝後一*,再也不動。
曾參商面帶訕色,抽手捧住那手爐,暖暖熱熱,還散着淡淡香氣。凍透了的手不消一刻便寒意盡褪。
他舒服地喘了口氣。看一眼正闔眸假寐地沈無塵,不禁小聲嘟囔道:“放這麼好的車駕不坐。天天於雪中騎馬而行,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沈無塵緩緩睜開眼,“皇上賜駕是君恩厚重,爲臣子者卻當有自知之明。”
曾參商眉毛輕挑,咧嘴道:“既是如此,沈大人現下爲何棄馬不顧,偏偏賴在這車中不走了?”
本以爲沈無塵定會惱他這無禮之言,誰想卻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又閡了眼,不再開口。
眼皮合落之時,將眼中浮着的血絲也蓋了去。
眼下青黑,面色泛黃,一臉疲態。
曾參商捧着手爐,微怔一瞬,這纔想起之前聽人說,之前連夜搶修西岸浮桁,沈無塵親自行督於桁上,一夜未休。
這麼冷的天,又是寒夜江邊……
曾參商再看他一眼,面上敵意不禁淡了些。
位高得寵似他,竟也是個忠懇實幹之臣。
車身一路行一路晃,就着懷中手爐之香,睡意漸起。曾參商轉身倚上車板一側,將手爐又抱緊了些,看了看正睡着地沈無塵,便也閉了眼。
車行顛簸,路上大雪,近臨康城時已是太陽西落之景。
沈無塵醒來時,一眼就看見正睡得香的曾參商。
身子斜着,頭歪在一邊,嘴巴微張,脣角帶着口水,懷中的手爐早就滾下身,身上官袍被扭壓得皺巴巴一片,慘不忍睹。
沈無塵嘴角微一抽搐,忍着笑湊過去,叫他,“曾參商。”
曾參商口中不清不楚支吾一聲,扭過身便接着睡。
沈無塵眼角動了動,撐掌於膝上,仔細打量起他來。
眼睫雖是不長,可卻泛卷,似扇面一般斜開,於眼下映出一小片陰影。
鼻尖微翹,小小鼻樑俊挺,銜眉於兩側。一路看中文
頰瘦頜窄,脣滿而豐潤,絲黑亮。
先前於雪中見他,只覺他面容清秀,並未太在意。
可是此時再看,竟覺這年輕男子堪稱俊美。
沈無塵心中微動,正欲朝後退移之時,面前之人卻驀地*過來,倚進他懷裡,頭在他肩上蹭了兩下,接着睡。
口水沾上他官袍,印出條溼漬。
沈無塵僵在那裡,愣了片刻,作不得絲毫反應。
曾參商睡得迷糊,得寸進尺地將他又往板側壓了壓,當他是軟墊一般,全身都*了上去。
沈無塵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想也未想便擡手箍住他雙肩。狠狠將他一推。
曾參商吃痛一呼,眼皮動了動,軟軟睜開眼,水濛濛地眨巴兩下,看見沈無塵面上帶怒之色。下意識便皺眉道:“沈大人怎麼……”
沈無塵又是猛地一鬆手,口中低低一吼,“成何體統!”
曾參商耳邊一震,人乍然清醒過來,再看看兩人之間,才陡然反應過來,臉瞬間充血,變得通紅通紅的。看着沈無塵道:“沈大人,在下是男人。”
沈無塵斜眉看他,面上怒意仍盛,“我也是男人。”
曾參商吸了口氣,眼中透着黑茫,擡手將車板一捶,“那沈大人抱男人作什麼,莫不是有斷袖之癖!”
沈無塵幾近氣絕,胸中怒火熊燃,此生還未被遭人如此相待過。恨不能立時將他丟至車外去,忍了又忍,才抑住怒氣,低聲喝道:“你自己睡沒睡相。口水流了一身,*在我身上攆也攆不走,反倒血口噴人!”
曾參商紅着臉,擡手抹了抹嘴,又望向沈無塵,憤憤道:“哪裡有口水,沈大人才是血口噴人!”
沈無塵一把揪過他前襟,牢牢盯住他的眼。低聲喝道:“全蹭在我身上了!”曾參商迎上他地目光,毫不示弱道:“沈大人位尊權重,自是說什麼便是什麼!在下身份卑微,由你隨便欺壓!”
沈無塵深吸一口氣,將手一鬆,撇過眼不再看他。
在朝爲官十二年。國中誰不知他性子篤穩剛定。向來大事不驚小事不慌,何故今日竟能被一年輕男子撩撥至此地步。
他堂堂工部尚書。卻在車中與一禮部小吏做這口角之爭,當真是荒唐至極,傳出去怕不被人笑話!
車身重重一顛,隨即停下,外面有人稟道:“大人,進臨康城了。”
沈無塵應了一聲,隨即冷冷望了曾參商一眼,“若早知你是這性子,當年定會直接除了你的功名!”
曾參商咬了咬嘴脣,“沈大人也無需後悔,待一會兒見了皇上,容你隨意參彈!”
沈無塵怒意猶盛,起身往車外走,自牙間擠出二字,“下車。”
曾參商跟在他身後,利落地跳下車,將腳重重於雪上踱了兩下,看見雪沫濺至他袍下,才稍舒心一些。
聖駕已至城中候館,沈無塵聽人稟過之後,便帶着曾參商一路過衙行去,待隨駕宮人通稟過後,才領着他入內覲見。
曾參商一路行一路張望,卻不料走在前面的沈無塵突然扭頭瞪着他,低聲道:“一會兒若是不想死,便斂一斂你這囂張地性子。”
曾參商哼哼兩聲,沒好氣地撇撇嘴,“我朝不殺士大夫。”
沈無塵狠狠一甩袍,再不同他多言,大步往內走去。
進去便拜,“臣沈無塵……”
英歡換了常服,端坐於上位,“免了。”側臉吩咐旁人,“給沈大人賜座。”
“謝陛下。”沈無塵起身站穩,卻見一側曾參商愣愣地站着,既不行禮也不吭氣,只是盯着英歡瞧。
他不禁一急,扯過曾參商,低聲道:“怎的這般膽大!”
曾參商一下子回神,慌慌忙地叩下去,“臣……臣曾參商拜見陛下。”
英歡眉頭微微一動,卻不着他平身,只是左右將他打量一番,又對沈無塵道:“這名字聽來甚是耳熟。”
先前見他跟在沈無塵身後走進來,忽覺眼前一亮。
男子容貌俊美至此,當真罕見。
一望便知此人膽色俱盛,見了她滿眼好奇相望,竟連禮數都拋至腦後。
倒是個奇人,只是不知這性子怎能在朝爲官。
沈無塵上前半步,垂頭開口,聲色平緩,“曾參商,大曆九年進士科二甲第三十九名。初得奉清路省試解元,京中禮部試會元,殿試後賜進士出身,留於吏部堪名待用英歡眼中亮了一瞬,面色稍變,看向曾參商,微一點頭,才道:“果然是你。”
曾參商低着頭,伏於地上地手攥得緊緊的。
英歡望了他半晌,才輕嘆一聲,“起來說話罷。”
曾參商卻是不起,低着頭悶聲道:“臣跪着就行。”
沈無塵聞得此言,恨不能轉身踹他起身,扭頭狠瞪他一眼,低喝道:“大膽無禮!”
英歡紅脣微揚,低笑出聲,“當年若非你於殿試後犯事,狀元之位也該是你的。朕當時還以爲你會是自沈無塵之後,本朝的第二個三元,只可惜……”
曾參商身子輕顫,終於將頭擡起,對上英歡眼中之光,開口道:“沈大人胸懷經天緯地之才,人道天下文章第一人,微臣哪裡能同他相提並論……”
沈無塵忍無可忍,也不論這還是在英歡面前,憤聲對他道:“對着皇上你也能這般無禮!當年在京中滿香樓,爲了一賣笑女子而與人大打出手、鬧得舉京皆聞的人可是你自己!”
曾參商也不看他,只是冷冷道:“沈大人剛正不阿,爲官耿直,貶微臣至二甲已是開恩之舉,微臣自當感恩在懷……”
沈無塵面色黑,嘴張開,卻說不出一字。
英歡衝他揚袖擺手,道:“你退下,留他一人。”沈無塵低頭,“陛下,臣怕……”
英歡打斷他,“退下。”
沈無塵閉了嘴,退了幾步,又看了曾參商一眼,眉間深凹,才又退至外面。
英歡見他已退,才收回目光,對曾參商道:“過來。”
曾參商擡頭,神色微變,“陛下……”
英歡望着他,眼波輕動,“朕讓你過來,”她拾袖一指身前,“到朕跟前來。”
曾參商猶豫着起身,一步步挪過來。
皇上好男色,天下皆知,只不過……
英歡見他走近,忽然起身上前兩步,擡手便捏住他的下巴,輕聲道:“好一張俊臉。”
曾參商大驚,只覺眼前女子眸光利指己心,威迫之勢及身,幾不能開口而言,只是顫聲道:“臣……”
英歡伸指,在他面上劃過一圈,而後淡淡一笑,“禮部官員們都是傻子不成?竟讓一個女子留於朝中爲官這麼多年!”
今天更得晚實在抱歉!上週感冒一直昏沉沉,好不容易週末想偷懶睡一下,結果一下睡到凌晨四點才醒來(萬惡的時差啊)……又不好意思隨便弄兩千字來更,所以寫到這麼晚才更,對不起……淚。
祝大家情人節之夜歡樂無極限(有誰不cJ想歪了這話的寫長評戳粉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