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紅姑卻是滿洲鑲黃旗的嫡系血脈,若是從清朝的輩分上論,她還是個格格,隨着族人沒落,一些不爲人知的手段都傳承到了她手上,只不過她活着的時候,嚴守祖訓,不敢招搖撞騙,只肯幫四鄰親朋,所以一輩子幾乎沒賺到什麼錢,聲名也並不響亮。
正因爲恪守祖訓,所以他家裡新房上樑的時候,就沒有依照漢族的傳統,掛銅錢放鞭炮。
卻不料,上樑之後就摔死了一個年輕的工匠,鄰里街坊都說是沒有祭樑,招來了厲鬼。
之後他們家裡也的確鬧了鬼,卻不是被招來的,而是那個年輕工匠不甘就死,成了怨魂。
怨魂賴在他家不走,紅姑本來有手段驅鬼,可她對工匠心存愧疚,便沒那麼做,反而因爲每日見到工匠怨魂,鄰里又整天說三道四,使她心裡負疚越來越重,沒過一年就撒手人寰。
但她既不忍心就這麼離老伴而去,又擔心那工匠陰魂不散,糾纏她老伴。臨終之時便施展手段,想把自己煉做夢魘女,既能跟老伴長相廝守,又能鎮服工匠怨魂,保家宅平安。
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臨終之前本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只待她嚥氣之後,老刑頭依照居室葬的古老傳統將她埋在屋子裡,就能事成了。
不料老刑頭悲傷過度,竟被那工匠怨魂所乘,奪去了她死時呼出的最後一口陽氣!
那工匠怨魂藉着她數十年培元積攢下的陽氣,就此實力大增,化作了極有道行的厲鬼,以老刑頭的性命相挾,驅使她爲他汲取活人陽氣,供他培元修行。
如果她不聽差遣,他不光要索去老刑頭的性命,還會肆虐鄉里,爲禍四鄰。
老刑頭得知自己一時疏忽竟造下這等孽障,懊悔不已,他倒也不吝一死,但顧及四鄰的性命,只能委曲求全,招租一些外人來,提供陽氣給那厲鬼。
隨後租他房子的馬家男人,的確是被紅姑所勾引,吸了不少陽氣。
但老刑頭和紅姑本來商量好了,等他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找藉口把他們一家趕走,這樣既不會傷了男人的性命,又能得到陽氣。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姓馬的男人好色如命,被夢魘纏身之後貪戀虛幻的美色,連大白天的都不肯下炕,只想多做點白日夢,能跟紅姑多纏綿幾次,爲了強迫自己睡着,甚至一瓶一瓶的灌酒,整天酩酊大醉,胡作非爲!
後來事情鬧得太嚴重了,老刑頭不得不將他趕走,免得誤了他的性命,事後還託人說合,將被他打走的妻兒一併尋回,讓他們一家人破鏡重圓。
只是,爲了避人耳目,此事老刑頭不敢張揚,不爲外人所知罷了。
其後租他房子的那個單身男子姓姜,是個粗魯男人,但紅姑有了前車之鑑,便不敢再接連汲取陽氣,只是每隔幾天纔來一次。
可這麼一來,那工匠厲鬼得到的陽氣就不夠了,惱怒之下連連催逼,紅姑假裝答應,卻不肯出力,他便不耐煩了,竟趁着紅姑沉睡之機,親自出手一舉吸乾了那個男人,這才使得他橫死屋中,連魂魄都成了厲鬼的嚼頭。
紅姑醒來得知此事,立馬就想跟那工匠拼命,卻被老刑頭勸住了。
那工匠是個天生的陰人,修行極快,又連日補充了不少陽氣,竟已經有了化作陰靈之像,找他拼命不光他們老兩口會遭殃,四鄰恐怕更會接連遇害,甚至造成鬼疫!
鬼疫說穿了,就是厲鬼出沒害死了人,卻不會把每個死人的魂魄都吃掉,那些漏掉的魂魄若也心存惡念化作怨魂,就會害死更多的人,如此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如瘟疫般蔓延,卻沒人能查出瘟疫的病源,直到引來陰差,或者某些高人的注意纔會被遏止。
常人不知道鬼疫的可怕,但紅姑卻清楚的很,早年東洋鬼子打過來的時候就發生過一次,紅姑是親歷過的人,那景象真能用萬物蕭條鬼唱歌來形容,甚至發生過一個營地的鬼子,一夜之間死了大半的事情,着實讓她心驚膽寒。
老刑頭和紅姑瞻前顧後,自然便宜了工匠厲鬼,如今他正吸食了陽氣,在後園的深井中沉睡,只要留神一些,倒也不必擔心被他察覺了屋裡的動靜。
楊樹林耐心的聽老刑頭說完,不僅覺得毛骨悚然,而且極度震驚。
他無法理解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情發生,一個專門捉鬼的仙姑,死後居然反被鬼奴役?老頭子眼瞅着老太太化作厲鬼去勾引男人也就算了,偏偏還是爲另一個厲鬼做嫁……
雖說他謹慎的觀察了老刑頭和紅姑的反應,看樣子他們不像在撒謊,但他當然不會就這麼糊里糊塗的相信了他們:“這麼說來,剛纔紅姑對我擺出那麼惡毒的嘴臉,是想嚇唬我嘍?”
他可沒忘了,紅姑剛纔還要喝他腦汁來着。
紅姑聞言羞慚的低下了頭:“說了你可能不信,但剛纔我真是被劉家的名頭嚇糊塗了,又見你年紀輕輕,就算得了傳承應該也沒什麼經驗,所以想把你嚇跑了事。”
楊樹林翻了個白眼,索性拎了把椅子靠窗戶坐了下來,跟他們保持了一定距離,又把長刀橫在腿上,轉頭再看老刑頭:“那贏嬌又是什麼人?你爲什麼叫她畜生?”
孰料老刑頭不但沒回答他的話,反而兩眼發直的往他身後的窗外看去,一臉驚訝。
楊樹林見狀卻不爲所動,冷冷一笑:“怎麼,想引我回頭,你好在背後下手麼?”
老刑頭惶然搖頭,指着窗子:“阿嬌在你身後!”
楊樹林半信半疑,卻聽窗外突然傳來一連串的嬌笑,嚇得他心裡一哆嗦,頭髮都差點全豎起來,這才趕緊側身站起,一邊防備老刑頭和紅姑,一邊往外看去。
窗外露出了小賣店老闆娘那張嬌媚的臉蛋,月華映射在她髮梢上,照得長髮一片銀白,加上她那顯得有點詭異的笑容,簡直靈異十足。
而老刑頭的臉色也陰沉下來,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漠:“她就是贏嬌,紅姑的親侄女!”
楊樹林心頭一凜,敢情她們是一夥的?
難道他們一直在合夥設計他?
不等楊樹林說話,老刑頭就站了起來,衝窗外的贏嬌低聲呵斥:“你來幹什麼,滾!”
贏嬌卻嬉笑:“冷啊,二姑夫,先給我開門唄?”
老刑頭臉色鐵青,想要置之不理,紅姑卻神色悽然的哀求:“大冷天的,讓孩子進來吧。”
老
刑頭一臉怒色的指着楊樹林道:“這小子八成就是她鼓搗過來害咱們的,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凍死拉到!”
雖然他說得挺狠,但架不住紅姑哀求,最終贏嬌還是被放了進來,卻是徵求楊樹林同意後,楊樹林給開的門。楊樹林看出贏嬌和老刑頭夫婦不是一夥的之後,也想把事情弄個清楚。
贏嬌嬉笑着進了門,凍得直搓手,看着一臉陰沉的老刑頭和悽傷的紅姑,她竟笑着朝他們鞠躬:“對不起,二姑二姑夫,你們剛纔說的,我在外邊都聽到了,之前是侄女誤會你們了,侄女給你們賠不是了。”
楊樹林看得直髮懵,費了半天口舌,才弄清他們的關係。
敢情贏嬌不光是紅姑的親侄女,而且還是紅姑的傳人,打小跟着紅姑學薩滿,十年前才挑門單過,別看她一副水性楊花的模樣,其實直到現在都還沒嫁過人,按她的說辭,那是因爲她心高氣傲,適嫁的年齡沒遇見小帥哥這麼帥的小夥兒。
但在楊樹林看來,其實奏是沒哪個男人敢要她這樣的婆娘,愛裝神弄鬼就甭提了,娶進門還得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邊看着她,否則一不小心,撒泡尿的工夫可能腦瓜子上就綠了。
按理說,紅姑和老刑頭幾乎就相當於贏嬌的父母,關係之所以鬧僵,竟然純屬誤會。
紅姑家遭逢厲鬼,老刑頭自然找過她幫忙,但又不想把她拖下水,所以說得語焉不詳。
贏嬌還以爲紅姑貪戀人世,把自己煉成了夢魘女,然後編些藉口,騙她助紂爲虐呢。
不能怪她想歪,紅姑的本事她最清楚,豈會相信治鬼治了一輩子的紅姑,居然會落到被一個孤魂野鬼隨意擺佈的境地?老刑頭當時又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她自然也就誤會了。
她雖心疼紅姑,心腸卻也耿直,表面上答應幫忙往外租房子,暗地裡一直拆臺。
之前租他們房子的,卻不是贏嬌介紹,而是看了老刑頭貼在別處的廣告,尋上門去的。
就這樣,贏嬌還暗中告誡過那些租客,又不止一次上門試探,想找個機會送紅姑去投胎。
可惜她會的法門都是紅姑教的,想幹什麼又哪裡瞞得過紅姑。
紅姑倒是不怪她,可她的所作所爲卻引得老刑頭大爲惱火,剛纔又發現楊樹林竟然是劉家傳人,還以爲是贏嬌引來對付紅姑的,惱怒之下才口出畜生二字。
如今冰釋前嫌,任老刑頭臉皮再厚,也是老臉通紅,敢情這事根本就是他的錯。
至此楊樹林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有一點他還是心頭存疑,暗中戒備着問道:“既然是親姑侄,你們爲何一個姓胤,一個姓贏?”
贏嬌沒想到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楊樹林還這麼謹慎,年紀輕輕心思如此縝密,真是讓她越看越覺得喜歡,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輕柔的把他手裡的刀按了下去,嬌笑:“我們只是隱去了本姓,以名爲姓而已,我和二姑都姓佟。”
她親熱的把胸脯壓在了楊樹林胳膊上,那軟彈勁兒令楊樹林大感吃不消,尷尬的啊了一聲,趕緊退開半步。但同時他也注意到,贏嬌和紅姑被問及此事時,神色間沒有半點不自然,他心裡這纔算是信了八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