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永啊，你放心，你不會死那麼快的，你會慢慢地，被這些小鬼咬掉全身上下的肉，才慢慢地死去。你可能不知道，它們每吞噬一口你的肉，它們的鬼氣就會增加一點。所以，你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唐僧肉，哈哈哈……”
雍正已經無法回擊，甚至無法跟他對罵了。
他連張口都無法。
因爲，只要他一開口，小鬼們甚至可以咬掉他的舌頭。
他只好死死閉着嘴巴，憑藉最後一口氣，掄圓的手臂，企圖把那些無尾熊一般的小鬼甩出去。
可是，小鬼實在是太多了。
甩出去一個，其餘的又成羣結隊來了。
就像一個人，被一羣猴子給徹底包圍了。
一羣猴子尚且可以要人命，更何況是一羣小鬼。
漸漸地，雍正的步履已經邁不開了，手臂上的小鬼也甩不出去了，它們就像一羣水蛭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渾身長滿了大包的怪獸。
“死亡，纔是新生的開始，死去之後，纔是嶄新的世界。人類，之所以軟弱、愚蠢、無所作爲，往往便是因爲孱弱無力的肉體，所以，我們必須消滅肉體，讓靈魂歸於自由自在，去擁抱最寬廣的新天地……”
雍正的頭上，也被一層綠色的光圈所籠罩了。
他掙扎的腳步徹底停下來。
他茫然看着那層光圈，只聽得腦子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充滿了誘導和勸說：“死亡真的沒什麼可怕的啊，死亡，不就是擺脫蠢笨的肉體，讓靈魂自由自在翱翔嗎？從此，我便可以在黑夜裡出沒，我可以逆着風飛翔，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小鬼們的吞噬已經無法讓他感到疼痛了，甚至於連他對面木然不動的金婷婷和攀在他脖子上的金小明也不能讓他感到痛苦了——金小明一直攀附在他的胸口，也是他唯一沒有甩開之人。
而現在，他忽然覺得他們挺好的——其實，做鬼也是挺好的啊。
“是的，做鬼挺好的，鬼奴更好，他們的快樂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正永，廣袤的世界在歡迎你啊，你只要一腳踏進來，你就真的是新生了……來吧，來吧……”
雍正，木然地走向綠色光圈。
光圈裡，儼然是另一個世界。
那是日內瓦湖畔的別墅，是湖上的泛舟，是青山綠水中盈盈走來的妙齡女郎。她巧笑倩兮，笑靨如花：“四爺，四爺……”
她牽着一個小孩，小孩玉雪可愛，天真無邪，就像年畫上的金童。
小孩嬌嗔童趣：“阿爹，阿爹……抱抱……抱抱……”
胖胖的胳膊就像初夏的藕節，雪白粉嫩，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無數的爭鬥，躲閃，時間長河裡的匪夷所思的見聞，以及人類園裡生不如死的可怕遭遇……在這一聲聲阿爹的呼叫裡，忽然都煙消雲散了。
就像是返璞歸真後的田園生活。
採菊東籬，擡頭望月。
清粥小菜，粗茶淡飯。
無數笑傲風雲的江湖人物，最終期待的都是這樣的結局。
雍正，也走向這樣的結局。
走向他以爲的結局。
“阿爹，阿爹……”
他伸出手臂，滿臉笑容，一步步走向光圈，走向那個玉雪可愛的孩童。
綠色的光圈，徹頭徹尾將他罩住。
“來吧，正永，來吧，你的靈魂馬上就要徹底解放了……”
“該死的老鬼……”
一聲怒吼如驚雷一般響在他的頭頂。
“放你媽的屁，該死的老鬼，人死之後哪有什麼靈魂？都成了你的鬼奴，被你所奴役。被你殺了全家之後，死後還成爲你的奴隸，該死的老鬼，今天，我非將你變成一隻真正的鬼不可……”
雍正如夢初醒。
他邁出去的腳步，緩緩停止。
眼前綠色的光圈忽然消失。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將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攀附在自己胸口的金小明，滿口獠牙的面孔上，全是一層層的褶皺，活脫脫是一隻可怕到了極點的鬼。
孃胎裡的小娃，剛剛出生時，基本上都是皺巴巴的，老鼠一般，醜陋不堪。
金小明根本未被生下來，就死在孃胎裡，所以，根本來不及舒展成長，原本就是個皺巴巴的小老頭模樣，哪裡來的玉雪可愛？
早前的天真無邪孩童，只是一種幻覺。
此刻，纔是他真正的模樣。
再看對面，慘白的金婷婷一直僵硬的站在原地。
如果說殭屍是沒什麼生命力的怪物，那麼，金婷婷則是怪物中的死人。自從她出現之後，她便談不上多強的戰鬥力，完全是奉命行事，哨聲響起，她便行動，哨聲停止，她便停止。
她是個沒用的殭屍。
比不得凌厲的金小明。
她站在原地，跟一羣靈巧的小鬼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她簡直就像是一個稻草人。
雍正將她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很快移開目光，往光圈之外，猛地撲過去。
那是相反的方向。
那是他最後的一次反擊。
他看不見人，完全是憑藉直覺。
黑暗中，那個人真的站在原地。
他原本得意洋洋，催眠一般發出魔咒，根本沒想到，那個幾乎走火入魔的垂死之人，居然發出了反擊。
可是，他並不在乎。
他哈哈大笑：“叛徒就是叛徒。正永，你真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被馴服的白眼狼啊。罷了罷了，你真的沒有解脫靈魂的自由，你沒有做鬼王的命啊……”
“我就算下了十九層地獄，也不可能做你的鬼奴……老鬼，你去死吧……”
雍正最後的一拳，剛好砸在他的椅子邊框上。
饒是王椅，也被震得一陣搖晃。
金銀子反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咽喉。
他的手掌就像會自然生長的魔爪，自動延伸，延長，如抓住一隻雞的脖子一般，也像拎着一隻雞一般，輕輕將雍正拎起來了。
他哈哈大笑：“叛徒，你不想做鬼奴，是吧？可是，這卻由不得你了。雖然我現在對你也不是那麼滿意了，但是，我卻不忍心讓婷兒和小明失望啊。你們一家三口，原本就該永遠在一起啊。唉，爲了她們母子，你說什麼也不能再和他們分開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