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張善昌主任下意識的反駁道。
周從文微微一笑，“我陪老闆和李老閒聊的時候聽老人家說過肉夾饃。老人家不喜歡西方的那些說法，惡魔之眼，這個名字在老人家看來不夠通俗易懂。你看，肉夾饃，說出來是不是就有概念？哪怕你沒吃過。”
“……”
“……”
手術室裡衆人啞然。
的確是這樣，周從文說的也很形象，信手拈來，不像是張善昌主任拿這兩個概念來裝逼。
而且！
周從文根本不用進修，人家背後的那棵大樹輕輕揮舞一下，對省城的醫生來講就是林海怒濤。
黃老，和李老熟着呢。
“老人家說，導致膽石性腸梗阻的其他因素包括長期膽石症病史、反覆發作的急性膽囊炎和結石直徑大於2釐米。所謂肉夾饃或是惡魔之眼，還要辯證的看。”
“患者沒有近期膽絞痛發作、黃疸或急性膽囊炎的病史，診斷膽石性腸梗阻的機率不大。”
“李老的意思主要是提醒醫技科室的醫生注意不能光憑藉影像學定診。”
周從文的話讓張主任愈發羞愧。
吉主任站在術者的位置上縫合切開的腸管，他心裡已經對這個年輕的世界第一術者有了敬畏與忌憚。
人家可不光是手術做得好。
雖然周從文的手術好在哪裡，光憑着眼前這個一臺“簡單”的手術也分辨不出來，但周從文基礎知識打的真牢固，吉主任自愧不如。
涉及理論方面的知識更是信手拈來，紮實到了極致。
甚至給人一種幻覺——是黃老在手術室裡上課，而不是周從文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在這兒誇誇其談。
“因此在臨牀判斷時醫生往往容易先入爲主，不易考慮到其他異物嵌頓引起的腸梗阻。”
“可是核桃也不常見啊，關鍵是它怎麼下去的。”張善昌主任辯解道。
“通常誤食的果核通過胃腸道後不會引起併發症，但偶爾可能也會導致小腸梗阻。
後者的原因可能是果核直接造成的嵌頓，或是繼發腸胃結石的形成。最常見的嵌頓點是迴腸管腔最窄的部位，即大約距迴盲瓣50-75cm處，其他梗阻部位包括幽門、十二指腸、結腸和直腸。”
“雖然不常見，但眼前的患者張主任要是能詢問一下病史，多一點臨牀經驗，或許會更好一些。”周從文微微一笑，說道。
譚主任看着年輕的周從文揮舞着臨牀經驗的大棒，一棒一棒砸在善昌主任的頭上，覺得有些莫名的喜感。
原本不應該是張善昌主任這種年紀大的老主任纔有資格這麼說麼。
現在一切都反過來。
“周教授。”譚主任笑呵呵的說道，“辛苦了，咱去換衣服？”
“行。”周從文微笑，看了一眼張善昌主任，“張主任，看片子的功底還要再加深纔是。最好要結合臨牀，尤其是類似的罕見病的鑑別診斷。”
“……”張主任對周從文直接開嘲諷手足無措。
說是嘲諷，卻又有淳淳教誨的感覺；但淳淳教誨中仔細聽，卻又覺得滿滿都是嘲諷與譏笑。
“李老都不敢只憑一個肉夾饃徵就診斷是膽石性腸梗阻。”周從文笑道。
“那該做什麼？”張善昌主任有些懵，他恍惚的把自己當成了學生，主動問道。
“果核嵌頓引起的臨牀表現與膽石性腸梗阻相似。但膽石性腸梗阻患者的腹平片可見Rigler三聯徵——腸管擴張、膽道積氣、異位膽結石，而果核嵌頓不引起膽道積氣。”
“所以，不光是一個肉夾饃徵或是看見了惡魔之眼就能診斷的。”周從文的聲音越來越遠，等他說完的時候，人已經和譚主任離開了手術室。
張善昌主任一臉懵逼的站在原地，他的額頭已經開始泛紅，周從文砸止血鉗的那一下很用力。
巡迴護士見周從文和譚主任離開，過了幾秒鐘探頭出去看了一眼，把手術室的門關上，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她撿起止血鉗子，看着還在懵逼狀態的張善昌主任，“善昌主任，你……跟周教授犟什麼啊。”
“……”張善昌主任熱淚盈眶，自己爲什麼不能說幾句。
可是反駁的話到了最邊上，張善昌主任自己都覺得不管說什麼、不管怎麼說都很荒謬、尷尬。
“就是，周教授都把核桃取出來了。”吉主任在一邊加了一嘴，“善昌主任，你也是，伸手就要拿核桃，這也就是周教授的脾氣好，要是換個人……換我的話直接就翻臉了。”
聽吉主任說到痛處，張善昌主任羞愧無比。
他雖然是醫技科室的主任，但也知道到了手術室不能亂動，最基本的無菌觀念還是要有。
剛剛也是看見核桃後有些驚訝，一時之間走了神，想要拿起來看看，這才被周從文痛斥。
張善昌主任摸着額頭上被止血鉗子砸的地兒，恍惚着。
“周教授挺厲害啊，說的頭頭是道。”巡迴護士道，“吉主任，術前你有診斷麼。”
“怎麼可能有。”吉主任坦誠的說道，“這種腸梗阻很少見，反正我看見患者腸道CT的時候什麼診斷都沒有。”
“你說周從文周教授年紀輕輕的怎麼就知道這麼多。”
“人家是黃老的關門弟子，沒聽周教授說麼，他陪着黃老能見全國的各位大佬。平時大佬們閒聊說的話就足夠了，你說呢善昌主任。”
張善昌主任無奈的嘆了口氣。
自己進修的時候只聽李老說過一句肉夾饃，自認爲這就是屠龍絕技，沒想到繼續深入下去還有那麼多事兒。
周從文方纔說的話在耳邊迴盪，張善昌主任越想越是有道理。
一個CT影像是不能定診的，還要參考更多的臨牀診斷標準，甚至這次周從文周教授通過問診就找出了真實答案。
核桃就在器械臺的污染區放着，似乎在無聲的嘲笑着張善昌主任。
他反覆回想周從文說過的話，尤其是偶爾想起來自己之前多有信心，此時就多麼的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