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靜聽出徐奶奶的質疑，忙詳細解釋道：“徐奶奶，您別急，任董告訴我，陳主任說得很清楚，徐爺爺的情況真的沒什麼事，只不過，就是以後得注意，不要讓他老人家再有大喜，或者大悲……”
“嗯，這個倒是，最大的悲哀已經經歷完畢，還真沒什麼好怕的了，”徐奶奶沒理會何靜說到後來暗沉下來的臉色，反而放下了心。
不過，就在何靜剛剛要鬆口氣的時候，徐奶奶很快又冷笑着補了一句:“至於說喜事嘛，我看我們倆這輩子是不用指望了。”
“我的徐奶奶呀……”
“老爺子住哪間病房？”林母看出徐奶奶傷心至極，感覺得到何靜雖是好意，卻已經說不到老太太的心裡去，乾脆阻止了她後面的話。
“哦，走廊盡頭的VIP病房。”何靜被徐奶奶噎得夠嗆，正感到爲難，聽到林母打斷自己，並不覺得彆扭，更是感激地朝她笑笑，急忙做出指點。
何靜對這個美麗、端莊、氣質優雅的女人自然而然生出好感，儘管剛剛見面，沒人有心情給她引薦，卻還是猜測得出其身份不一般。
林母一直挽着徐奶奶胳膊的手沒有鬆開，此時更是扶着她快步走向病房。
打開房門，看到安穩躺在牀上，左手搭在牀邊，正掛着吊瓶的徐爺爺轉過頭來，徐奶奶懸着的心總算落到了實地，卻因爲一時情急，竟然站在原地半晌，才擡腿走向前。
“你這個老神經，何苦想出這麼陰狠的招數，弄得大家都這麼痛苦！”徐奶奶哽咽着來到牀邊，蹲下身子，抓起他的手，難免啞了嗓子恨聲訓斥道。
“你們聽聽，這老婆子是越來越沒王法了，居然敢當衆罵我？小任、小航，我這是前車之鑑，你們看好了，以後可不能太慣着老婆了！”
徐爺爺滿臉倦容，看得出來，他之前雖是裝病，可因爲心情過於悲怮，從而身心還是受到極大的傷害，所以，承受起來，甚是吃力，只不過，他還是不想妻子跟着他擔心，才故作輕鬆地笑着跟小輩們“訴苦”。
“沒王法就沒王法了，你少拿這話嚇我！”徐奶奶揚起下巴，不屑地瞪他一眼，忽地站起身，望向站在牀尾處的任立行，“小任，你說實話，他的身體究竟怎麼樣？”
“老爺子的身體是我自愧弗如的，”任立行手裡一直攥着手絹，此時更是擦着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兒，苦着臉笑道。
“醫生說，我這一身的虛肉拖累得心肝脾胃腎，哪兒哪兒都不如老爺子的強健，但您看我，還不是好好的？所以，您老放一百二十個心，老人家最揪心的事情，已經得到解決，從現在起，只需要好好休養，保證還您一個比以前還要健康的丈夫！”
“這是什麼話？好像我丈夫原來有多不健康似的。”徐奶奶聽了，心裡自是踏實不少，再看看丈夫，即使臉色發黃，雙眼裡布着紅血絲，可精神狀態倒還說得過去，看樣子，真是太平無事了吧。
“老師，折騰這麼久了，您也休息一會兒吧。”林母看到徐奶奶終於肯安心了，便提出建議。
“好吧。”徐奶奶點點頭，事已至此，她的確沒什麼再硬撐下去的理由了，便聽話地坐到了牀邊。
林子航擡頭四顧，看到門窗緊閉，雖說房間裡的空間不算小，可還是感到憋悶，便不耐地擺擺手：“太悶了，出去透口氣。”
任立行和何靜自然聽出林子航的意思，識趣地隨他一起走了出去。
林母跟徐奶奶商量着，讓她躺到徐爺爺對面的牀上歇歇，又幫她蓋好被，交待一句自己就在外面，也走了出來。
大家心知肚明，老夫妻倆勞心勞力，籌謀許久的事情終於有了眉目，不管好壞，都算在他們的意料之中，想來應該也早有心理準備。
只不過，終究是拆筋扒骨的疼痛，怎麼都得有個緩衝的餘地，由着他們慢慢適應，所以，給其倒出私人空間，便是理所應當的事了。
四個人來到走廊，也沒有遠走，畢竟不大放心，便都站在窗前向外望去。
外面的天空陰得很暗，雨下得又大又急，如瓢潑般沖刷到玻璃窗上，發出極大的聲響，彷彿要擊破玻璃，洶涌而入一般。
在雨中，零星地，還夾雜着幾粒黃豆大小的白色冰雹，噼裡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更是增添了陰鬱的氣氛，沒來由地就讓人心煩。
“這樣子的天氣，他們，他們應該走不成吧？”何靜望向窗外，一片黑沉，再加上濃稠的雨霧，沒辦法看清地面上的警車還在不在，不禁猶豫着問道。
“應該還在吧。”任立行的雙眼發直，回答得心不在焉。
“你又想什麼呢？”林子航的心頭不悅，冰冷的目光掃了過去，他今天才見識到，這個胖子看似憨直，委實又有其不尋常之處，如果他非要插手其中，只怕事情會更加難辦。
“我能想什麼？”任立行委屈地回望過來，“我倒是想，可連當事人都不願意的事，我做來何用？”
“知道就好，別忘了，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你若是真心爲他好，就不應該亂來。”林子航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們是共過生死的好兄弟，只要他一句話，讓我做什麼都義無反顧，但同時，既然他說不讓我管的事，我自不會再插手。”
任立行那雙嵌在胖嘟嘟大臉上的小眼睛瞪起來的時候，同樣炯炯有神，不過，他認真起來的樣子，自有一種固執得可愛的模樣，讓人生不出反感來。
“我也是受過餘董和美姐諸多關照的人，所以，我同任董一樣，願意尊重他們的選擇。”
何靜看到林子航對任立行又是滿滿的憤慨，不禁有些着急，乾脆也跟着表明心跡，省得一會兒他又多心到自己的身上。
這兩天，林子航陰晴不定地刁難，弄得何靜鬱悶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噗！”任立行看着一臉認真的何靜，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這丫頭，誰用你做什麼保證了？就算讓你選擇，你能選什麼呀？”
何靜撇了撇嘴：“選什麼都行，我只盼着他們都好！”
“大家都是這想法，就證明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林母的話多少有些盲目的樂觀，卻又是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能夠勉強支撐下去的動力。
剛剛林子航已經給林母介紹了面前的這兩個人，她自然也感受得到他們對好朋友的關懷之心。
“嗯，阿姨，餘董和美姐的心特別好，他們總是不遺餘力地幫助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但同時，他們的心思又是縝密的，從不會平白讓那些打着小算盤的人從他們手裡騙去一分錢。”
終於可以不用再遮遮掩掩，坦坦蕩蕩地提到徐威和秦素梅了，何靜的話匣子很快被打開。
林子航通過旁敲側擊瞭解到，徐威和秦素梅來北京也不過五、六年的時間，憑着他不知道在哪裡學來的一手正宗湘菜的手藝，慢慢地，就把店開了起來，當然，在首都這樣的繁華之地，他的店也說不上有多高大上，僅僅是還混得下去而已。
另外，徐威又不愛做跟職能部門周旋打點之事，所以，他倒是隻守着一份平庸，落得自在。
想來，如果秦雅芙沒有來過湘菜館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後面千絲萬縷的聯繫，估計警方也沒那麼容易查找到徐威和秦素梅的消息。
那麼，也許直到今日，徐威和秦素梅還可以繼續維持着表面上平靜、安寧，最多內心惶恐自知的逍遙日子吧。
林子航想到那個容貌氣質與秦雅芙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女人，不由得一陣心痛，他雖非徐威，卻完全理解徐威面對無法保護心愛女人時，那種悲哀無力的滋味。
話說，男人，若是連最愛的女人都護不住的話，還真是生不如死。
還好，人生是沒有如果可言的，而且，事情能夠發展到這一步，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再怎麼說，相信他們心裡也應該早就想到過這一天，只不過心存僥倖，纔會越面對，越難過罷了。
雨下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小下來，放眼望去，地面上的積水流成了河，緩緩涌向下水道，偶有着急進出大樓的人，褲角高高挽至膝蓋，小心翼翼地淌着水走過，依稀可見腳後跟帶起的水花到底落回到褲腳上的狼狽。
雨後的醫院院子裡，在初晴的陽光照耀下，看起來格外地乾淨明亮。
林子航的視線逡巡一週，最後定格在停車場位置，那裡，已經沒有了帶着警燈的車子。
縱使徐奶奶再多不捨，可她的兒子終究還是離開了。
任立行看看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便打電話到店裡，讓服務員送來飯菜。
再次回到病房裡，徐奶奶微低着頭，神情還算平靜，對任立行的細緻關照也不再冷嘲熱諷，溫柔着語氣道了聲謝。
“別，阿姨，您別謝我！”任立行忙揮舞胖胖的，張開着的五根手指表明心跡，“我說過，我的爸媽早就過世了，我就是您親兒子，餘哥暫時不在您身邊，有什麼事，您和老爺子儘管吩咐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