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氣入體，鍛鑄上神。
說實話，王機玄沒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但他隱隱覺得，這不只是用煞氣煉製魔軀這麼簡單，此間應該藏了一些小秘密。
所以，王道長沒着急拒絕，也沒一口答應，而是很認真地問詢：
“煞氣入體，我大概能理解，就是利用煞氣淬體的意思嗎？鍛鑄上神是什麼意思？”
果然，這位落杉居士也是好爲人師的性子。
她輕笑了聲，緩聲道：
“你可知，人族現如今修行走的路，遠古時其實被稱作煉氣培神法？”
“煉氣培神？”
“不錯，”落杉居士溫聲道， “其實最開始，天地秩序中，人族是沒辦法修行的。”
“沒辦法修行？”
“遠古時，仙界遍地都是神靈。”
落杉居士起身踱步，嗓音多是滄桑，言語多是感慨：
“神靈分爲兩種，一種是誕生於道則之海、由大道規則孕育而出的先天神靈，它們強大、強悍，但思考問題的方式很簡單。
“另一種就是誕生於仙界之中，在先天神靈死亡後，得到了這些先天神靈的神格碎片，納爲自身所用。
“後面的事，你應該能想象到。
“後天神靈雖絕對實力不如先天神靈，但腦子好用，於是挑唆先天神靈不斷大戰，到最後，僅剩下數十個的先天神靈猛然醒轉，才發現他們身周站滿了後天神靈。
“後天神靈分食了最後的先天神靈，當然也有先天神靈本身不滅，遁入了混沌海中。”
王機玄嘀咕道： “那這些神靈後來如何了？”
“下場更慘。”
落杉居士輕嘆了聲：
“後天神靈們戳去的規則碎片是不完整的，他們爲了鎮壓這些碎片，自身必然要付出極高的代價。
“仙界的遠古秩序保持了幾個紀元，隨着強者開始吞噬弱者，尋求規則碎片歸一、完整，最終陷入了全面大戰。
“而這個時候，整個仙界已經十分繁華，在諸後天神靈的創造下，誕生了無數的種族。
“而人族，當時就是最特殊的一個。”
“爲啥？”
“所有的種族，都源於後天神靈的繁衍，這些種族也就保持了對應神靈的特徵。”
落杉居士緩聲道：
“所以遠古時的這些種族，大多都是生而擁有強橫的力量。
“那是神靈賜予的神力，也是他們埋藏在血脈中的強大力量，所以這些種族能夠牢固地掌握仙界的所有話語權。
“唯有人族，也只有人族是最特殊的。”
王機玄道： “我們沒有來自神靈血脈的力量？”
“是的，這裡有兩種說法，你想聽哪個？”
“都想聽。”
“第一個說法，人族是先天神靈的報復，特意給仙界送回了主宰者，我們是先天神靈創造的神聖一族。”
落杉居士笑說：
“第二個說法則是，因爲我們是神靈的造物，而不是神靈的後裔，神靈創造人族爲他們的後裔服務。
“而不管這兩個說法哪個是真的，我們都沒有任何先天的力量。
“生而羸弱，卻能感悟自然大道，體會大道真意，不斷提升自我。
“於是，人族從被奴役、被欺凌，到一步步站起來，一步步去鬥天戰地。
“到上古時，我們逐漸壯大，已經超過了當時最強的種族，我們擊潰了後天神靈，擊潰了他們的血脈後裔，一步步就要實現我們的目標。
“成爲仙界的主宰者。”
王機玄點點頭： “然後，天道站出來阻攔了？”
“這就是我死後的事了，我並不知曉具體。”
落杉居士笑嘆：
“所以，你能理解，今日之戰爲何無法避免了嗎？
“這是種族之戰，也是延續自遠古上古的戰爭，輸家退出仙界的舞臺。
“現如今能找到蹤跡的大羅金仙，大多都是各自種族的庇護者。”
王機玄點點頭： “前輩的意思是，讓我放棄僥倖心理，全力備戰。”
“不錯，不過這是偏題了。”
落杉居士轉過身來：
“說回修行法。
“可以說，現如今的整個仙界，所有的修行功法，都源於三套原始功法。
“這三套原始功法，乃三位人王創造，並在人族內部傳播開的。
“如果不是百族及時調整，利用後天神靈最後的廕庇，偷走了我們的功法進行改良、適應並修行，培養了大量的仙兵，我們早已在上古就結束了這場亂戰。
“而正是因爲人族的崛起、修行功法的普及，仙界進入了全新的紀元。
“聖體紀元。
“簡單來說的話，各自戰死的後天神靈，其掌控的道則碎片不斷傳承，就有了一個個五花八門的聖體。
“我們人族很快就因爲各族聖體殺不盡，而己方高手不斷損耗，再次陷入了頹勢。
“而我們人族沒有後天神靈庇護，也沒有這份血脈，怎麼辦呢？
“很簡單，萬炁歸元，以炁模擬道則碎片，締造出先天混元一氣聖體，這是歷屆人王最大的秘密??先天混元一氣聖體，並非傳承的血脈之力，卻是最特殊的聖體，因爲它是修出來的。”
王機玄：……
他忽然意識到不太對勁。
落杉居士，這位上古的公主殿下，如今的煞氣殘靈大能，爲啥要對他說這些？
“這個，”王機玄小聲嘀咕， “我真不是當領導的料……讓我管一個門派都費勁，前輩……”
落杉居士略微歪頭。
她似乎遲疑了幾秒，而後便笑了聲：
“你莫要多想，我如何能有先天混元一氣聖體的修煉方法？我只是一個公主、一個將領，又非人王。
“不過末代人王是我的侄子。
“你放寬心就好，我只是想利用煞氣幫你提升實力，讓你多一些保命的手段。
“畢竟我在此處不方便外出，而你的老師也不能一直護持在你身周，你想要邁入金仙長生之境，怎麼看也要再增加幾千年的沉澱。”
“是，我確實該多沉澱沉澱。”
“好了，我說口訣你來記住，我說的是大道之音，你莫要把它翻譯成現在的語言，而是記住我的這些音節。”
落杉居士招了招手：
“向前來吧。
“所謂鍛鑄上神，其實就是模擬那些道則運行規律，在你元神中培養出虛無的道則碎片，而你要與這條道則建立聯繫，留下自身的印記種子。
“將自己的印記如種子般嵌在這條大道上，這就是上神。
“煞氣之中蘊藏着數十條道則，其中三條大道最明顯，也最好提取。
“死亡、殺戮、生靈大道碎片·怨憎。
“過往這漫長歲月，我已經提取出了兩顆種子，一曰死亡，一曰殺戮，今日都可贈送於你。”
王機玄眨了下眼。
他的大腦此刻在飛速活躍。
第一，這個鍛鑄上神，怎麼看都有點先天混元一氣聖體的影子；
第二，這禮是不是太重了？
這位前輩是有什麼後人要託付給他照顧嗎？
“前輩，”王機玄正色道， “那我需要付出什麼嗎？”
“付出什麼？”
“就是，我拿了前輩這麼多好處，總歸是要去做什麼吧。”
王機玄坦然相告：
“我與暗教不對付，在不斷針對婆羅，這不假，但更多是因爲我的私人恩怨。
“前輩如果您想把我培養成新的人王，或者是讓我去挑起更大的責任，我可能，真不是這個料。
“我不懂如何御下，也不懂如何讓人信服自己，我本來就是個獨行的孤魂，現在看起來人多勢衆……其實是幾個人改變了我。”
王機玄心底劃過了幾個人影。
他輕笑了聲： “所以前輩，我不是一個好的培養對象。”
“我也不是一個好的人族公主。”
落杉居士輕笑了聲：
“能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總好過盲目自大。
“我傳授你這些，只是想讓你變強一些，今後更好與我合作罷了。
“你師父應當也不會介意，不信你問他？”
閣樓外傳來了劍九的嗓音： “殿下所賜，不必推辭。”
王機玄眨眨眼。
他師父啥時候進來的？
“阿梅，去讓那些傢伙做些準備，稍後需要他們鼓動煞氣。”
“好。”
阿梅對王機玄眨了下眼，而後轉着圈離開。
王機玄想說什麼，又覺得自己太過矯情。
老師在這，那安全應該是沒問題的；他也沒感覺落杉居士對自己有什麼謀害之心，最壞的情況可能是奪舍之類的。
“準備好了嗎？”
“前輩稍等，我先安排一下轉換仙島之事。”
王機玄道：
“我把白骨傀儡送出去吧，稍後如果需要我做決定，也不用中斷此間之事。”
“安排吧，給你一炷香時間。”
“謝前輩。”
王機玄閉目凝神，白骨傀儡跳起來，一個健步竄出閣樓窗戶，駕雲落向正下方的峽谷。
他的第二基地在這裡開了出入口，現在剛好回去。
至於外面轉換仙島之事，只能讓小花婷和牡丹親自出面了。
片刻後。
王機玄自小院池中落座，渾身只穿了一件大褲衩，長髮束在腦後，大劍懸浮於前方。
兩道虛影出現在了王機玄背後。
九靈劍尊未完全現身，此刻只是故意離王機玄近一些，必要時方便出手。
落杉居士對此並不在意。
她將上古人族至寶人王印璽納入腹中，雙手飛速掐印，半透明、蘊藏了無數星光的身體驟然放大，一根斷指一閃而沒，藏於了這萬千星河之中。
咚——
有鐘聲。
彷彿鴻蒙初闢時的宣告，又彷彿是在呼喚生靈擡頭眺望。
王機玄只覺得頭清目明。
這片星河之後彷彿就是他熟悉的道則之海。
一種晦澀的、玄奧的音節，在他耳旁不斷環繞，他嘗試去記住這些音節，心底就泛起了無數的感悟。
每一個音節所承載的信息，堪比一卷《青萍訣》的內容！
不多時，這感悟如山洪，轟地衝入王機玄腦海。
王機玄幾乎暈眩，感覺頭皮都快炸開了一般！
他咬牙硬頂，強行保持清醒，讓自己記下那一個個音節。
心海不夠用，那就用身體去記；
身軀不夠用，那就用自己的法力和元神；
是了，歲月大道。
他有歲月道則的神通可用，哪怕這神通只是皮毛，但此刻也可用來提升自身的感悟速度。
王機玄身上泛起了淺淺青光。
莫說是度日如年，此刻每一秒都在被拉伸。
可惜，牡丹那邊的外掛沒辦法就位；
不然這點信息，分分鐘都能消化！
王機玄硬抗了半個時辰，那段口訣終於記下。
落杉居士素手微晃，無數煞氣自四面八方奔涌而來，整個古戰場的煞氣都開始朝着血月涌動。
煞氣開始沖刷王機玄的道軀。
他痛哼一聲，渾身沁出血汗，而後強行穩住身形。
九靈劍尊的嗓音忽然響起，沒有阻攔落杉居士，而是用王機玄無法聽聞的嗓音問： “道友，爲何要成全我這弟子？”
“嗯？”
落杉居士看了眼九靈劍尊，傳聲道：
“你瞭解他嗎？”
“瞭解大概，”九靈劍尊負手道， “他劍道悟性奇高，能在極短時間內就悟透我傳授的劍道，足以繼承我衣鉢，所以我收他爲弟子。”
落杉居士輕聲道： “我在赤蛇的記憶中，看到了在那顆星辰上苦苦掙扎的凡人，面對名爲刃獸的妖魔侵襲，他們依靠自身發展出的科技，與刃獸做慘烈的抗爭。”
她輕嘆了聲：
“他在那種情形下，雖然也想過獨善其身，但最後依舊是無法見凡人被屠戮，數次挺身而出。
“爲正道，爲公義，爲族羣。
“如何不值得託付？”
九靈劍尊緩緩點頭，並未再多說什麼。
這些，與他的劍道無關。
煞氣逐漸凝成了一個血繭，王機玄就在此間浮浮沉沉。
這個過程並不會持續太久。
落杉居士對一側打了個手勢，阿梅飄去了旁邊涼亭落座，膝上多了一張瑤琴，開始叮咚彈奏。
煞氣入體，鍛鑄上神。
王機玄遵循那功法指引而行，元神逐漸離體，自煞氣之中開始遨遊，而沒有半點損傷。
熟悉的感覺再次回返。
他彷彿又回到了道則之海之中，與大道交流，與大道上殘存的印記互相交換信息。
‘白古前輩把這一步也算到了？’
王機玄心底剛泛起這般雜念，就立刻讓自己摒棄這些有的沒的的想法，專心看向前方。
他眼前，數條大道宛若樹藤般緩緩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