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開玩笑的,瞧把睿王妃緊張的。”宋廉低聲嘆了口氣,笑道:“其實睿王妃以爲的那個可能會對睿王府造成威脅的東西根本不存在於世上,又怎麼可能傳到皇上耳朵裡去?”
蘇紫染一驚。
“宋公公這話是什麼意思?”
“咱傢什麼意思,難道睿王妃到了此刻還不明白嗎?”
見她仍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宋廉搖了搖頭,輕笑一聲:“其實連咱家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雖然當初那件事被睿王妃知道以後,咱家確實想過要找些能夠威脅到睿王府的東西,可後來雖然真的介入了那檔子買賣,咱家卻沒有留下任何利益往來的證據 ” 。所以事到如今,哪怕是咱家本人,也沒有能夠威脅到睿王府的東西。”
雖然隱隱已經猜到了些,可是真的從宋廉嘴裡說出來,蘇紫染還是愕然得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紫染何德何能,得讓宋公公如此照拂?”她攏着眉心,口中喃喃。
宋廉卻是哈哈一笑:“或許是因爲咱家這輩子總是被人瞧不起,難得碰上個不嫌棄咱家身有殘疾的,所以莫名地就對睿王妃產生了一絲好感。”
聽他這麼一說,蘇紫染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大婚之日的一個無意之舉竟被人記了這麼久,在她費心籌謀和這人較量的時候,這人卻是因爲這種原因而對她多有照拂。
世人都道宋廉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誰能想到,他要的也不過是簡單卻求而不得的尊重罷了。
“其實咱家在入宮之前也有個女兒,若是她還活着,大概也像睿王妃這般大了……”說到這裡,宋廉的眼神忽而變得有些飄渺,帶着濃濃的落寞哀愁,“只是咱家福薄,這輩子怕是無緣見到她了。”
“宋……”蘇紫染突然住了嘴,撲通一聲在兩人相隔的柵欄邊跪下,直直叩了一個響頭:“若是宋公公不嫌棄的話,紫染願意拜宋公公爲義父。”
隱隱綽綽中,一欄之隔的身影狠狠一震。
天牢中突然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苦澀而蒼涼。
半響,就在蘇紫染跪得腿都有些痠麻的時候,宋廉勉強擡了擡手:“若是換了從前,咱家或許不會拒絕睿王妃的好意,將來也好有個養老送終之人。可如今咱家身陷囫圇,雖說咱家不是什麼好人,卻也委實不願拖睿王妃下水。”
“宋公公……”
見他臉色堅定,似不再有轉圜餘地,蘇紫染只得作罷。
卻見他伸手對她招了招:“睿王妃,你靠近些,咱家有兩件事要與你說。”
蘇紫染心中疑惑,宋廉像是交代遺言一般的語氣讓她心中稍有不安,輕輕皺了皺眉,依言坐到柵欄邊。
宋廉尖細的嗓音就在耳邊輕輕響起:“如今皇上對睿王可比前些年好了許多,睿王妃可知,這裡頭誰的功勞最大?”
蘇紫染思襯片刻,眸中閃着明顯的疑惑。
雖說她出嫁前對朝中形勢並不瞭解,可睿王不得聖寵這件事卻是人盡皆知,她當然不會自戀地以爲景帝是因爲她才突然開始器重君洛寒這個兒子,可其他既和君洛寒有關又和景帝有牽扯的人,大概也就剩蓮妃了吧?
只是這似乎也有些說不通,畢竟蓮妃這些年一直都在,爲何景帝偏偏在自己和君洛寒大婚之後才突然開始對他有所重視?
“紫染愚鈍,還望宋公公指點一二。”
“睿王妃有所不知,咱家這些年總是待在皇上身邊,自認看得也比旁人清楚些。雖然皇上嘴上從未承認過,甚至這麼多年的時間裡總是冷落着蓮妃,可咱家卻知道,皇上心裡頭唯一放不下的女人就是蓮妃。”
原來真是因爲蓮妃?
蘇紫染抿了抿脣,雖然她一直不清楚景帝和蓮妃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可景帝心裡有蓮妃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
宋廉繼續道:“旁人只道皇上千杯不醉,可事實卻是,皇上他不敢醉,他不敢在旁人面前放縱。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皇上是不召妃子侍寢的,也唯有那幾天,皇上纔會任由自己宣泄情緒,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下叫出蓮妃的名字……”
既然如此深情,爲何偏偏兩人之間的關係看起來那麼彆扭,甚至是生疏冷淡?
蘇紫染皺着眉頭:“宋公公可知,父皇和母妃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咱家的時間不多,只能告訴睿王妃,皇上和蓮妃的矛盾全都只是因爲一個誤會,那個誤會甚至延續到了現在。”宋廉沉沉地長嘆一口氣,眼中閃着高深莫測的光芒,“其實睿王並非宮女所出,而是蓮妃娘娘的親生兒子。”
“什麼?”一聲驚呼。
太大的信息量讓她震驚得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一個讓人不齒的身份,二十幾年來受盡衆人指指點點,那人的生活充滿了悲哀與冷眼,到頭來,這一切卻都只是因爲一個誤會?
未免太過悲哀……
沒等她反應過來,宋廉又緊接着道:“二十幾年前,睿王名義上的那個生母其實只是蓮妃身邊的一個小宮女,皇上甚至沒記清過她到底生得什麼模樣。只是有一次,皇上酒醉之後不小心要了她,也只是那一次,她就懷上了皇上的孩子。”
蘇紫染一疑:“照公公這麼說,那宮女所懷的孩子又去了哪裡?”
宋廉繼續道:“正巧那時候蓮妃身懷六甲,皇上不願讓蓮妃傷心,所以從未給過那個宮女任何封號,只僻了一間院子讓她待產。而她可能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懷恨在心,最終在生出一名死胎之後,所有怨氣全數爆發,將自己的孩子和蓮妃的孩子做了交換,自己也自殺身亡。從那以後,蓮妃的情緒一直不太穩定,她心裡其實一直怨着皇上,所以自從將那宮女的孩子要過來撫養以後,她就再沒搭理過皇上。若不是懇求皇上爲睿王賜婚一事,蓮妃這麼多年來幾乎不曾和皇上說過一句話。”
蘇紫染狠狠地吸了兩口氣才勉強穩定了心神,慢慢把“君洛寒乃蓮妃所出”這件事消化下去。
原來是這樣……
難怪在她和男人大婚之後景帝纔開始重用他,原來還是因爲蓮妃的關係……
她萬分不解:“既然宋公公知道這件事,爲何從來沒有跟皇上提過?”頓了頓,又道:“公公自己不也說了皇上對蓮妃的感情非同尋常嗎,若是將這件事告訴皇上,也許皇上會更加重視公公也不一定,爲何公公卻要將此事隱瞞整整二十幾年?”
“睿王妃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宋廉笑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咱家錯過了最開始的時機,就算後來說了,皇上也不一定會信咱家的話,反而可能懷疑咱家圖謀不軌。就算皇上真的信了,肯定也會認爲咱家先前知情不報,居心叵測。你說說,咱家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怎麼可能爲了旁人的事阻礙自己的前程?”
不錯……
就算知道,又怎麼可能會有人自願牽扯進這種宮闈秘事?
哪怕此事關乎着某些人的一生,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事不關己”,只求明哲保身。
蘇紫染闔了闔眼簾,心中酸澀不已,那個男人被自己親生父親棄之如敝屐,只因他的“生母”是個小小的宮女,甚至間接害死了蓮妃的孩子,可誰又知道,承受了這一切的他,纔是整件事情裡面最無辜的那一個?
二十幾年來認賊做母,卻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心生嫌隙,若是他知道了這一切,該如何面對他自己?
是自責,是心酸,還是無助彷徨……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件事告訴他。
終歸也這麼多年過去了,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她只能儘量找個合適的時機……
蘇紫染站直身體,朝宋廉作了一揖,權當是感謝他肯在臨終之前把這個秘密告訴她,讓她還能有機會補救君洛寒過去的遺憾……
“多謝宋公公將此事告知紫染。”
宋廉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客氣,乾巴巴地咳嗽了幾聲,喘了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
“還有一件事……”他的聲音愈發乾澀沙啞,“咱家在城西有一座府邸,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所以即便出了事也沒有遭到查封。院裡最大的那棵杏花樹下三寸之處,埋藏了朝中大大小小二十幾位官員畢生的秘密,若是睿王妃有空就去那兒看看吧。只是切記小心行事,萬不可被人搶了去,否則,朝中又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他說得輕巧,蘇紫染卻是深感愕然,微微顫動的眼睫似乎也在訴說着主人此刻不平靜的內心。
大大小小二十幾位官員的秘密,那可不只是在朝堂掀起腥風血雨這麼簡單!
若是運用得當,恐怕朝中半數勢力都掌握在了那棵杏花樹下。
如此恩情,對她來說無異於天上掉下的餡餅一般,扳倒太子又添了重大籌碼。
曲了膝彎,盈盈一拜。
“宋公公的大恩大德,紫染無以爲報。還望宋公公莫要嫌棄,往後每年清明端午,紫染必以義女之禮爲宋公公上香三炷,聊表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