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緩緩垂下眼簾,低低寥寥的嗓音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是,我認了。”
如此不是正合你的心意麼,緣何又要做出這種讓人誤會的表情呢?
君洛寒,你真的太會演,以至於我從來分不清,你何時是真心,何時是在演戲。
事到如今,我是不是也該贊你一聲“高明”?
男人的手驀地揚起,落下,一股大力拂過面頰。
在所有人驚愣的表情中,“啪”的一聲巨響,響徹了周遭落針可聞的寂靜空氣。
啊!
睿王竟然動手打了睿王妃。
哦不,是曾經的睿王妃,如今已經被帝王下旨廢黜了。
終於,連睿王這般好脾氣的人也終於受不了這個相貌平平、卻盡會惹是生非的女子了嗎?
也是,睿王待她多好啊,曾經的萬千寵愛於一身,她卻給睿王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別說是堂堂王爺了,換了尋常的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她?
沒有人看到,男人的手在發抖,狠狠地發抖,打在她臉上,那股疼痛卻似乎通過手心直達了心底,絞得他連呼吸都覺艱澀堵滯。
蘇紫染又驚又怒,差點沒忍住一巴掌抽回去。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憑什麼對她動手?
爲了他,她連這樣的死罪都認下來了,他憑什麼打她?
這個世上誰都可以辱她,唯有他不可以!
熟料此時,男人卻驀地向前一步,青筋暴露的大掌狠狠攥上她的肩胛,用一種幾乎要將她的骨頭盡數折斷的力道狠狠掐着,一張俊臉扭曲到了極致,嘶啞着聲音大吼道:“蘇紫染,你爲什麼要承認,誰讓你承認的
!”
衆人皆是一愣,不意他說的竟會是這個。
難道在那一巴掌之後,睿王該說的不是“誰讓你殺了宣王”之類的話嗎?難道剛剛那一巴掌不是在震怒這女人殺了他的手足兄弟?
良王妃緊繃的肩胛卻是微微一鬆。
原來如此。
她就覺得奇怪,這種情況下,若是睿王和衆人以爲的那般急着和他的王妃撇清關係,那或許真的是她過去看走了眼——他也沒有那麼愛他的王妃。
如今這樣,纔算是沒有負了外界對他二人鶼鰈情深的傳言。
只是不知,若有一天自己也遭遇如此境地,她的夫君可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當衆逼她至此?
想來是不會吧……
他心裡有人,這一點早在大婚當日不就已經很清楚了麼,作何到了如今還要癡心妄想?
良王的視線原本萬分緊張地落在前面那兩人的身上,此刻,卻不由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帶着幾分古怪。
蘇紫染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久久不解面前的男人爲何會有此一問。
難道她承認她殺了宣王不就是他要的結果嗎?連她那截袖管都是他早就算計好的,怎麼到了如今反而來問她爲何要承認呢?
還是說,她承認得太快,讓他沒有絲毫的成就感?
她一臉怔愣,看得男人眸色一痛,長臂一撈,像是要把她揉碎了一般緊緊壓入懷中,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蘇紫染,你這個蠢女人,你根本沒有做過,他們也不可能有任何證據,你爲什麼要承認!”
而被他抱着的女人也確實覺得自己很蠢,面對這個說不定就是籌劃了相府滅門慘案的男人,她竟然狠不下心腸說一句案發現場還有他的存在,她甚至狠不下心腸否認自己殺了人
!
“呵呵……”
她低低一笑,悲慟蒼涼,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悄聲問道:“我這樣,不是正如了你的願嗎?”
男人身形一僵,旋即又驚又怒地大吼:“誰要你自作聰明,誰要你認!蘇紫染,你真是本王見過的最蠢最蠢的女人!”
很少有人能聽懂他究竟在說什麼,唯有那句“誰要你認”衆人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明明是責罵的話語,不知何故,衆人卻從他嘶啞的吼聲中聽出了濃濃的悲愴,強烈的情緒甚至比他對面的女子身上那股決然更甚,絞着刻骨噬心的痛楚,濃郁得恍若燒得正旺的紅蓮業火,焚心蝕骨,灰燼不留。
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的衆人皆是一愣。
原來有些人並非毫無情緒,他們只是內斂,在自己真心相惜的人面前,便是千般修爲也能消失殆盡,就如同此刻的睿王一般。
當着帝王的面,他口口聲聲質疑的雖是他心愛的女人,可歸根結底,他不還是在質疑帝王審判不公嗎?
難道他還嫌睿王妃害他害得不夠嗎?
難道非要讓帝王將睿王府一併算入謀害宣王之列他才肯善罷甘休嗎?
蘇紫染苦笑一聲,眸色閃爍不止,一時間也有些弄不明白他,若連這般表現都能裝出來,這個男人究竟得有多可怕?可若不是裝的,他現在這樣又是何意?
“夠了!”
驀然間一聲怒吼,是景帝終於忍不住爆發的怒火。
犀利地瞪視着他,怒喝道:“睿王,你究竟有沒有把朕這個父皇放在眼裡?”
男人久久不願放開懷中的女子,直到蘇紫染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才如夢初醒般地將她放開,袖袍中的大掌卻改爲和她十指相扣,緊緊的不願鬆開。
蘇紫染掙扎不脫,只好由着他,顰眉卻是微微蹙起
。
“撲通”一聲,男人猛地跪倒在地。
“父皇,紫染最近受了大刺激,思緒混亂,兩日前就已經開始記不得事情,今日早晨更是開始瘋言瘋語,所以她如今說的話,根本作不得數,父皇莫要聽信她的片面之詞就定了她的罪!”
人羣中爆發出壓抑的驚呼聲。
蘇紫染狠狠一震。
良王滿是擔憂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不斷徘徊,他怎麼也沒想到四弟會這麼說,這若是真相也就罷了,可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四弟信口胡言,屆時只要父皇找個太醫來看一眼,那不就穿幫了?
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景帝面沉如水,緊繃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唯有那雙墨色的瞳孔中卻蘊藏着巨大的怒意,似要破蛹而出。
男人的手自始至終沒有鬆開,哪怕跪在地上,身姿依舊俊逸筆挺,握着她的手更是抓得死緊,像是怕她趁着他一個不注意就消失了一樣。
扭曲的姿勢本就讓蘇紫染覺得有些不適,聞言,乾脆也跪了下來。
“父皇……”她怒瞪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急忙想要解釋,話一出口卻想起自己已經配不得這個稱呼,忙又改口道:“皇上,罪女蘇紫染近日確有瘋癲之症,睿王爺並非胡言亂語,也非有意頂撞,還望皇上恕罪。”
像是怕帝王不信一樣,她連忙又對身旁跪着的男人道:“睿王爺,雖然罪女這兩日一直有些昏昏沉沉,但罪女認罪之時卻是絕對清醒,所以還請睿王爺別再給罪女惹是生非了!”
良王見狀,連忙低聲與身旁的王妃低語幾句,只見她點點頭,然後匆匆忙忙地跑開了去。
景帝冷笑一聲:“朕看昏頭的人根本就是他!”
“是!”蘇紫染頻頻點頭,“睿王爺近日爲罪女操勞過度,以至於神志不清,都是罪女一個人的錯,請皇上繞過睿王爺這一次吧!”
男人哪裡受得了她這般?
原本從“父皇”變成“皇上”,從“臣媳”變成“罪女”的稱呼就已經夠讓他聽得揪心了,她此時此刻還在爲他求情考慮更是像用大力生生將他的心臟捏碎一般
。
在她心裡,不是認定了是他滅了相府、殺了宣王嗎?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處處爲他說話,爲何不直接將他供出來?
“蘇紫染,你給本王閉嘴!”他怒聲大吼,狹長的鳳眸中凝着一片赤紅,“你認了有什麼用,你以爲你認了就行了嗎,本王要的是證據!”
明黃的袖袍狠狠一拂,景帝冷哼一聲:“若是你非要找證據,朕就給你時間,但是時間只有三日,若是三日之內找不到足夠的證據證明她無罪,那她還是得死!”
“兒臣一定會找出證據!”他脊背挺得筆直,眸色堅定,重重地又是一叩首,“但有一事,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景帝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
“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也不管往後發生任何事,蘇紫染這個人永遠是兒臣的妻子。所以關於廢妃一事,兒臣絕不同意!”
說完,他明顯地感覺到掌心握着的那雙手微微一顫,想了想,他用力在她手心一捏。
衆人皆是大驚。
睿王爺現在這口氣哪裡有個求情的樣子?
“絕不同意”——說是懇請,這可沒有半點商量的口吻在裡面!
蘇紫染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中思緒煩亂,五味雜陳。
不可否認的,那一句“永遠是兒臣的妻子”真的再一次觸到了她的心,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爲何要說這話,景帝此舉不正是如他所願了嗎——既可以和她這個殺人兇手撇清關係,又可以將睿王正妃的位子空出來留給他心愛之人,簡直就是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
“若是朕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