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緊鑼密鼓得過著。
自打蕭無玨和王珍的婚事定下後,不管外頭的人是怎麼說道,也不管府裡是哪般熱鬧,於王珺而言,卻是實打實得過了一段清閒日子。不過私下裡,如意還是與她說了不少閒事,這其中說得最多的便是王珍和林雅兩人。
雖說上回祖母發了話,讓人好生照料林雅。
明面上,那些奴僕自然也不敢怠慢,可私下裡難免覺得她跌了王家的臉面,又受了王珍的指使,衣食用度雖然不缺,可到底也沒落著什麼好。偶爾還有人瞧見王珍會去萊茵閣待個小半個時辰,至於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卻沒有人知曉。
這些事,王珺知道,庾老夫人自然也知道。
不過誰也沒說什麼。
……
到了十二月。
天氣雖然越漸寒冷。
可武安侯府卻掛滿了紅綢,端得是一副喜氣盈盈的好模樣。
今兒個是崔靜閒與蕭無琢成婚的日子,崔府上下早早就拾掇了起來,丫鬟、婆子們穿著嶄新的衣裳,腰間還系著一條紅綢,走動起來也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模樣。
府裡小主子成婚,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頭一回經歷這樣的事,自然是又高興又緊張,一路來回穿行的時候,嘴裡還不住嘀咕著,生怕短了什麼。
外頭鬧哄哄的。
可崔靜閒的屋子和往常倒是沒什麼差別。
這會天色還早,屋子裡也沒多少人,除了伺候崔靜閒洗漱的丫鬟們,也就王珺這麼一個客人。屋子裡熱,她就穿著一身襖裙側坐在軟榻上,手裡端著一盞茶,一雙桃花目笑盈盈得望著坐在銅鏡前的崔靜閒。
眼看著崔靜閒被丫鬟服侍著洗面、梳髮,縱然沒人陪著她說話也不覺得無聊。
打先前天剛灰濛濛亮的時候,王珺就過來了,她統共就這麼一個表姐,自然想早些瞧見她成婚的模樣,何況前世表姐一直沒能有個好姻緣,她也沒能瞧見表姐成婚的樣子。
這輩子,能有這麼一個機會,她怎麼可能會錯過?
不過——
想著表姐的婚事,王珺臉上的笑意還是一頓。
「你若是覺得無聊便讓人給你去架子上取本書看看,早些時候,書香齋裡剛進了不少書,我讓人買了不少回來,應該有你喜歡的……」說話的是崔靜閒,她這會不好動身,自然也沒能瞧見王珺神色的變化,只是恐人無聊,便同人說了這麼一句。
說完,她是又跟著無奈一句:「昨兒個還同你說,讓你不必這麼早來,如今天氣冷了,你也不知道多睡會。」
耳聽著這些話,王珺倒是也回過神來。
斂了臉上的神色,把手中的茶盞置於案上,而後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眉目彎彎得與人說起話來:「你成婚,我哪裡睡得著?何況在家裡枯等著也沒事幹,倒不如來這陪你說說話。」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是笑著朝崔靜閒走去。
眼看著崔靜閒開過面之後的臉蛋粉嫩嫩的,往日那雙無波無瀾的清平目此時也添了些水意,瞧起來格外動人,心下一動,也沒遮掩,沖人說道:「表姐這樣真好看。」
崔靜閒平日是個穩重的。
可此時聽得這麼一句,難免還是羞紅了臉。
還不等她說話,原先替她開面的婆子便笑著接過了話:「這會還沒上妝,等上了妝,只怕新郎官都該移不開眼了。」
緊跟著是又說了幾句夫妻和美的好話。
這婆子是打外頭請來的,不知道那些事,只覺得武安侯府的小姐能和天家的王爺成婚,那就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好姻緣,可屋子裡的其他人都知曉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因此這話一落,有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王珺聞言也是心下一個咯噔,忙朝崔靜閒那處看了一眼,眼見她看起來和平日並無什麼異樣才鬆了口氣,又擔憂這個婆子繼續說道那些話,便同人說起上妝的事宜:「表姐底子好,你上妝的時候注意著些,別太濃豔。」
婆子做得便是這個活。
幾十年來經手的新娘子也是數不盡數。
即便王珺不說,她也知道怎樣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會便笑著應了「是」。
王珺見此也就不再說道什麼,她怕再在這兒站著分了崔靜閒的心,瞧了瞧軒窗外頭的天色,想了想便與人說道:「這會時辰也差不多了,估摸著杜家姐姐也該來了,我去外頭迎迎她。」
崔靜閒聞言,便笑著朝人點了點頭:「你去吧。」
餘光瞧見王珺身上的服飾,朝身後的容辭說了一句:「把我的兔毛手兜取過來。」
等人應聲去取,便又同王珺囑咐道:「外頭冷,你穿得厚實些,若是沒等到便讓丫鬟在那候著,別凍著了。」
王珺自是笑眯眯得都應承了。
由人替她穿上斗篷又接過容辭遞來的手兜,便往外頭走去。
……
此時的門房處也已經停了不少馬車。
今日來崔家觀禮的不是世家貴胄就是朝中重臣,行來走往得那些貴人此時交頭接耳笑說著話,由下人引著往安排好的院落走去。
杜若由人扶著走下的時候,這裡的人倒是不怎麼多了,侯在一側的丫鬟也是個機靈的,瞧見那馬車上掛著的木牌時便笑著迎了過來:「杜小姐來了,先前小姐囑咐過了,說您來了的話,便直接引您去她屋子。」
「那就麻煩你了。」
杜若笑著同人說了一句,剛想跟著人的步子往前走去,只是還不等她動身,身後便又來了一輛馬車。
不同旁人的馬車,這輛馬車邊上跟著幾個身穿宮裝的侍女,一看便是打宮裡出來的。
今日武安侯府的姑娘和秦王成婚,宮裡出來一些貴人自然也是無可厚非的,杜若也是出自名門,面對這些宮裡的貴人,雖然不至於誠惶誠恐得迎接,可這一時半會卻也不好就這麼走了。
停下步子,侯在一側。
餘光瞧見那輛馬車停在她的馬車邊上,而後布簾掀起,先後走出兩個身穿宮裝的女子。
兩人衣著華貴,一個模樣驕矜得便是永壽公主蕭無瓊,另一個模樣嬌俏、年歲看起來還有些小的便是永昌公主蕭無瓏。姐妹兩人先後從馬車下來,蕭無瓏好似是覺得有些冷,這會掖了掖身上的斗篷,皺著眉,輕聲嘀咕道:「怎麼選在這麼一個日子,冷死了。」
耳聽著這話——
蕭無瓊剛想側目斥她一句,只是還不等她張口,餘光便瞧見了侯在一側的杜若。
今兒個杜若穿著一身鵝黃色豎領長衫,底下是一條月白色的留仙裙,外頭披著一件繡著蘭花的兔毛斗篷,這會她低垂著頭,整張臉都陷在那一圈兔毛裡。想起當日在王家,王祈同她說得那些話,蕭無瓊的目光微閃,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停下了步子,身後的人自是也都跟著一道停下。
蕭無瓏原先在瞥見她瞪過來的眼神時還有些害怕,這陣子出了這麼多事,母妃和哥哥的心情都不好,她也不是沒眼見的,自然知曉先前那句埋怨要是傳得出去,肯定又得引來不少是非。
哪裡想到,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訓斥。
心裡覺得奇怪,順著蕭無瓊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見她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一個人。
那人起初低著頭,蕭無瓏一時倒是也有些沒反應過來,等人上前行了禮,纔想起來,這人便是王七娘的好友,杜家的姑娘。
想著自己前些日子在宮裡受得那頓懲罰,蕭無瓏這心裡這口氣就咽不下去,可偏偏王七娘有那麼多人護著,縱然她身爲公主也沒個辦法,可對付不了王七娘,難不成還不能對付她的朋友?
一個小小的名門女,她想怎麼對付,還不是由她說了算?
想到這——
蕭無瓏倒也不急著走了,站在蕭無瓊的身邊,臉上端得一副驕矜的模樣看著杜若,也不喊人起來,就這樣垂眸看著她,淡淡說道:「原來是杜小姐啊,這大好的日子,你怎麼穿得如此素淨?先前我打眼望過去,還以爲是什麼地方出來的破落戶呢。」
這若是擱在以前,蕭無瓏在外頭說這些降低身份的話,蕭無瓊必然是要開口的。
可今日。
她卻是半句話都沒說。
揣在手兜裡的手交疊在一起,目光若有若無得看著杜若,腦中不由自主得想起當日王祈與她說得那些話。
「微臣不過是一貧賤出身,公主金枝玉葉,日後必定能夠尋覓佳婿。」
「公主的美意,恕微臣實在無福消受。」
……
沒有人知道,她喜歡王祈已經有些年了。
當年王祈高中的時候也才十六、七歲,王家那位大爺也還沒死,他也還不似如今行事那麼沉穩。參加瓊林宴的時候,她曾跟著哥哥去看過,王祈雖然不是狀元郎,可在那幾人之中容貌卻是最出色的。
蕭無瓊至今還記得那日周遭衆人都在敬哥哥。
獨他一人笑倚憑欄,長廊垂著的燈籠照出來的燈火打在他的身上,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肆意風流。
她原本還打算等王祈守孝結束,便同母妃說,可沒想到,還不等她張口,王祈便同杜家求親了,更沒想到……王祈還拒絕了她。
交疊在一起的手緊攥著。
有些疼,可蕭無瓊卻沒有放開,她只是垂眸看杜若,眼中的神色越發陰沉。
杜若身側的丫鬟有些不高興,自家主子往日走到哪裡不是被人恭維著的?如今卻被人這樣數落,偏偏這兩人是宮裡的主子,不好得罪。
崔家的丫鬟倒是有心想上前來說幾句,怎麼說,今日也是他們姑娘成婚,請來的都是貴客,只是還不等她張口,不遠處便傳來一道清凌凌的聲音:「多日不見,永昌公主倒是越發讓人大開眼界了。」
來人便是王珺。
這會小道上沒多少人,先前蕭無瓏說得那番話,她也是聽到了的。
這會沉著一張臉走過來,也沒給兩人什麼好臉色,伸手把杜若扶起來後就看著蕭無瓏,語氣淡淡得說道:「公主出自天家,行事規矩都是經由嬤嬤教導,什麼時候起民間那些潑婦的醃髒話也能隨口說來?」
蕭無瓏眼見王珺過來,氣焰便短了不少。
她想起那一段日子的禁閉,心裡還是有些畏懼王珺的,可聽著她這番話,難免還是被激怒,紅著臉瞪大眼睛,怒氣衝衝得與人說道:「你——」
王珺卻不等人說完,繼續冷著臉同人說道:「杜小姐出身名門,祖父也任過翰林院學士,家中更有不少子弟入仕,造福百姓,就連陛下也曾誇讚過杜家一門門風清廉,這要是傳得陛下的耳中,公主說,陛下會說什麼?」
這話一落——
不拘是氣勢洶洶的蕭無瓏還是默聲不語的蕭無瓊,神色皆是一變。
到最後還是蕭無瓊先回過神,緩和了臉上的神色與王珺說道:「長樂這話實在嚴重了,父皇政務繁忙,何必事事叨擾於他?」說完,又看了看站在王珺身邊,一直神色淡淡的杜若,抿了抿脣,又拉了蕭無瓏的袖子,低聲斥道:「還不同杜小姐道歉?」
蕭無瓏哪裡肯道歉?
她怎麼說也是公主,上回對王七娘道歉已是丟盡她的臉面,如今就連一個世家女也能壓在她的頭上?憑什麼?何況先前她說人的時候也不見阿姐說話,如今出了事倒是全推在了她的頭上。
兩姐妹在那僵持著。
最後還是杜若張口說了話:「公主金枝玉葉,我哪裡受得起?」說完,她又輕輕拉了下王珺的袖子,輕聲跟著一句:「今日是崔姐姐的大好日子,沒得傳過去讓她焦急。」
其實蕭無瓏的那些話,不過是無痛無癢。
她原本也沒當一回事。
只是——
餘光瞥見蕭無瓊的時候,握著王珺的袖子一頓,她總覺得這位永壽公主每回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可每每要細看的時候,便又沒覺得什麼。心裡摻著事,臉上倒是很平靜,仍舊沒什麼變化。
王珺倒是未察杜若的異樣,只是擰著眉。
杜若說得沒錯,今日是表姐的大好日子,府裡還來了不少賓客,傳得出去難免不好。想到這,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握著杜若的手,朝眼前的姐妹兩人看去一眼。
神色淡淡的,話倒是沒說什麼。
就這麼看了一眼,而後便拉著杜若往崔靜閒的屋子走去。
眼見兩人離開。
蕭無瓏更是氣不過,咬著牙道:「阿姐,你看她,越發過分了!」她從小便嫉妒王七娘,明明王七娘只是一個郡主,可偏偏比她還得父皇的寵愛。
如今王七娘又同二哥定了親,行事更是越發張狂起來,心裡是掩不住的氣惱和妒意,望著王珺離去的身影也跟淬了刀子似得。
蕭無瓊心裡也氣。
可她到底年長几歲,知道分寸,此時也未說什麼,只是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神色沉沉得,遲遲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