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北軍大營距離大名府已經很近，因此哪怕這支先鋒軍在大名府裡吃了虧，主力部隊也可以最快速度支援，想到這裡，王霜心裡微微放了點心，然後負手走回自己的帥帳。
王霜骨子裡其實是一個善良的人，每一次前線作戰的時候，如果不是他親自衝陣，他都不會再遠處觀望戰局，因爲他不太忍心看着自己的同袍血染疆場。
與其面對一具具屍骨，他寧肯面對着戰報上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現在，南啓攻城的路數已經基本確定的下來，先用步卒勾引敵軍的射手露頭，然後再用遠程的火炮轟擊城牆，大規模殺傷敵軍的守城力量，從而以最小的傷亡攻下城池。
這套戰法，就是王霜還有秦干鏚一起總結出來的，秦干鏚用起來自然極爲熟悉，他並沒有包圍大名府城，而是選擇全力進攻大名府的南城門，他先是帶着五千盾兵緩緩朝着大名府推進，當進入一箭之地之後，大名府城城樓上的守軍開始放箭，底下的盾兵自然擡盾抵擋，另一邊遠處的肅武炮，轟然齊鳴，朝着大名府的城樓上狂轟濫炸。
此時，肅武炮問世已經接近六年時間了，淮南軍的這些將士，又是第一批接觸肅武炮的老人，淮南軍擁有整個大啓最優秀的炮手，因此這些肅武炮的準頭十分精準，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大名府的城樓上。
按照先前的經驗，只要如此反覆幾次，這座城池也就攻下來了，畢竟當初徐州城就是這麼被攻破的城門，但是這座大名府偏偏就不太一樣，守城的這些將士雖然也會矮身躲避炮火，但是他們卻並沒有退卻，而是仍舊堅守在城樓上，朝着緩緩推進過來的淮南軍將士狠狠放箭。
沒過多久，城樓上的這些將士都死傷慘重，但是很快又一披守城的將士替補了上來，他們搬開同袍的屍體，繼續朝着城樓下放箭。
光靠盾牌並不能護住全身，幾輪箭雨下來，這些用來推進的五千步卒很快也出現了傷亡，等到他們推進到大名府城下的時候，只剩下了三四千人，這些人在隆隆炮聲之中，開始搭建雲梯，朝着大名府城樓上攀爬。
城樓上的火油滾石，如期而至。
這些守城的齊軍，守的格外頑強，他們甚至不顧即將從天而降的炮火，也要把手裡的落石狠狠砸下去！
更爲致命的是，這些守城的齊軍彷彿源源不斷一樣，死了一批又來一批，大概大半個時辰之後，淮南軍用來衝鋒推進的五千步卒，就幾乎死了個乾淨！
秦干鏚臉色鐵青，怒聲吼道：“分出一萬人，繼續推進，命令炮手注意冷卻炮管，火炮一刻也不能停，分出十門火炮，轟擊城門！”
他心中動了真怒，淮南軍現在只剩下七萬人不到，這些人都是淮南軍的老卒，也是百戰餘生的精銳，平日裡死上一個秦干鏚都要心疼半天，現在一口氣死了四五千，此時此刻，這位黑臉將軍心中的怒火已經到達了極點。
“給老子朝城樓上轟，老子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在守城！”
這個時候，秦干鏚心裡也知道，這座大名府絕不是在虛張聲勢，看這個情況，這座府城裡少說也有兩三萬的守軍，甚至更多！
但是到了現在，他不可能因爲兩三萬人就退去，淮南軍精銳已經死了五千，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打下這座大名府！
戰場上的形勢，愈發激烈！
肅武炮隆隆的炮火之聲響徹戰場，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甚至一度蓋過了炮火的聲音，身爲主將的秦干鏚雙目通紅，恨不能自己親自參與進攻城的隊伍中去。
可惜攻城就是一個人命買賣，註定了要用人命去填，自古以來有不少猛將會親自臨陣拔刀殺人，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猛將會親自爬雲梯攻城，攻城就是要用底層將士的性命去填，誰來了都不好使。
儘管啓軍的這種戰法已經大規模的降低的攻城的傷亡人數，但是在北齊守軍激烈的反撲之下，淮南軍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死人。
從成康十五年以來，啓國第一次在戰場上，遭遇到這樣悍不畏死的反撲，那些守城的北齊將士好像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頂着頭上的火炮，也在投擲滾石，揮舞鋼刀！
一枚枚炮彈轟在城門上，這座木製的城門門後，被齊軍堆積了大量的青石，儘管城門被火炮轟的破破爛爛，搖搖欲墜，但是就是屹立不倒！
此時此刻，大名府的府城裡，一個身着赤衣的年輕人，正坐在正堂裡，面對着一盆炭火發呆，他伸出雙手在炭火上輕輕烤着，耳邊聽着南城門處隱約傳來的火炮聲音，這個年輕人眯了眯眼睛，臉色漠然。
他是北齊的天子。
那些北齊將士都是燕都的禁軍，他們之所以在城樓上舍生忘死，就是因爲天子御駕親征！
皇帝就在他們身後，他們當然士氣高昂，慨然赴死。
現代人大多無法理解這種行爲，但是在這個時代，聖天子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個大人物親臨軍陣都會讓軍中士氣大振，更何況是堂堂的天子？
姜無忌烤了一會火之後，搓了搓手，然後雙手揣進了寬大衣袖裡，姿勢看起來像是一個田間老農。
這個動作，是他當初被俘虜到臨安城的時候，跟那位肅王殿下趙顯學到的，雖然看起來有些失威，但是不得不說，這個動作有些時候很是接地氣。
“南城門死了多少人了？”
他輕聲問道。
跪坐在另一邊陰暗處的姜璇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她還是輕輕開口：“陛下，南城門那邊，禁軍已經傷亡了一萬多人，攻城的南人也死了六七千差不多，到了這個地步，他們應該不會再懷疑什麼，差不多可以放他們進來了。”
姜無忌之所以讓大名府守軍固守，表面上是抗拒南啓，實際上是爲了迷惑王霜，他是要告訴王霜，大名府裡就這麼多守軍，死完了之後，大名府裡就再也沒有齊軍了。
他是想用城樓上那些戰死的齊軍，來掩蓋躲在大名府裡的這些齊軍。
這位赤衣天子臉色仍舊漠然，只是微微搖頭：“不夠。”
他聲音沙啞：“一萬多人不夠，至少要死個兩三萬人，那些多疑的南人才會真正相信，大名府的兵盡了。”
姜璇擡頭看了看自己的胞弟一眼，突然覺得背後生出了一股寒氣。
此時，院子裡一股帶着寒意的春風吹來，讓姐弟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寒冷。
“陛下，臣這就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