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嵩駭然瞪大雙眼,對上黑衣人死寂雙眸,他目光直直望過來,眼珠一動不動,非常可怕。黑衣人的大手已伸到他眼前,那手指上的深深溝壑,也不知是傷疤還是乾裂的手紋。
趙元嵩強忍驚恐沒有閉眼,他看到黑衣人小臂內側有三葉火蓮紋身,一封輕薄的信從他袖中掉落。
下一瞬,黑衣人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下腰,勾起小伍掉在車廂裡的匕首,扛住貢多衝上來刺向他的一劍。兩人你來我往,內力外放,刀光劍影之下,馬車車廂四分五裂,拉車的馬匹嘶鳴着驚逃而去,十二名府兵的馬也隨在其後。
“元嵩!”遠處傳來風敬德的咆哮,趙元嵩來不及迴應,骨碌碌地滾下馬車,摔得七葷八素。
黑衣人見狀,虛晃一式,躲開貢多,躥上屋頂消失了蹤影。
將軍那邊,屋頂上的黑衣人見風敬德不再攻擊他們同伴,發出幾聲短促狼嚎,跳下去幾人,將那打紅眼的黑衣人拖走。風敬德沒空管他們,衝回趙元嵩身邊。
總是慢一步的五城兵馬司終於現身了,兩名校尉帶着五十來人,團團將整條街圍住。
趙元嵩被風敬德扶起,他大手在他身上摸索,緊張問道:“哪裡受傷了?”
趙元嵩揉揉被磕到的頭,迴應道:“將軍,我沒事。”
兩名五城兵馬司的校尉已下馬向這邊而來,趙元嵩飛快撿起飄落在地上的信,借將軍身形遮擋將之塞進懷裡。
其中一名校尉是趙元嵩舊識,與侯夫人家的舅舅交好,趙元嵩有幸曾和他一起吃過飯,還要稱他一句於叔叔。於校尉視線來回在夫夫兩人身上掃過,開口笑道:“哎喲喂,四少爺,風將軍,怎麼是你們啊?礙事不礙事?要不要看大夫?”
“謝了,於叔叔,我們沒事。”趙元嵩笑得恰到好處,他指了指壞掉的馬車,漫不經心地道:“不過,還是有件事麻煩您,幫我們找輛馬車吧。”
“好,好,馬上去辦。不過,別叫於叔叔了啊,現在你身份不同,從風將軍這邊論,咱們可是平輩了。”
風敬德沒有反駁,向於校尉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趙元嵩眨眼睛:“那我這是長輩分了!”
於校尉擠擠眉,玩笑道:“如果咱們有機會和你那舅舅再聚,你到時再叫我於叔叔吧。”
衆人笑過,另一位校尉對風敬德一拱手,客氣道:“卑職聽說有匈奴人潛進永安,剛纔截殺風將軍,不知可否請兩位隨卑職回衙門進行調查?”
正要幫趙元嵩找馬車的於校尉聽聞又退了回來,“唉唉,我說老弟,風將軍及家屬剛經歷一番刺殺,急需回府休息壓驚,有什麼事咱們過兩天再問。”
“可是……”
“沒有可是,現在全城封鎖,咱們最重要是排查民房,儘快抓到歹徒,不要讓無辜百姓受牽連。”於校尉明顯更會辦事,得到趙元嵩一個崇拜眼神。
於校尉暗中得意,推了拍檔一把,“快去找輛馬車來,送風將軍他們回府。”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定國公府另一隊府兵騎馬趕來。領頭的隊長見到風敬德,跳下還沒站穩的馬匹,幾步跑過來,單膝跪地抱拳請罪道:“二少,標下來遲。”
“起來吧,派幾人追回受驚馬匹,如有傷人毀物,均由定國公府賠償。”風敬德吩咐道。
“是。”隊長毫不拖泥帶水,起身向跟來的人下達命令,後牽來兩匹馬給風敬德。
風敬德轉頭謝過於校尉兩人,又指了指馬車殘骸上躺着的小伍,“還得麻煩兩位叫個車。”
“將軍放心。”於校尉拍胸脯保證。
風敬德上馬,俯身將趙元嵩撈到身前,“駕!”以繮繩爲鞭,打馬揚長而去。他身後快速跟上一隊騎兵,前後拱衛,自動形成防禦陣式。
於校尉扯了扯身上輕甲,嘆息:“這纔是真正的軍人啊!咱們也就這身行頭好看。”
另一位校尉也跟着一嘆,揚聲叫小兵去找馬車,回頭對於校尉說:“別看了,快走吧,咱們得去追查匈奴之事。”
剩下的定國公府府兵善後,有名府兵走過來,與於校尉他們客氣道:“兩位有需要在下協助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沒有,沒有,您忙。如遇問題,我們會去定國公府拜訪的。”
風敬德與趙元嵩回到家,定國公夫婦、風家幾個兄弟都已等在大門口,他們臉上雖沒有焦急,但那一雙雙關切的眼睛,足以說明對趙元嵩他們的擔心。
趙元嵩看到他們,眼睛一熱。
“嵩兒,怎麼了?你受傷了?”定國公夫人看他可憐兮兮地馬上問道。
趙元嵩搖頭,“沒有,娘,我沒事。”淚水卻撲簌簌往下掉。
“還說沒事,怎麼哭了?”
趙元嵩又哭又笑,急忙往風敬德懷裡鑽,想把自己臉藏起來。“就是……有爹孃和兄弟疼,真好。”
他悶悶的聲音,其他人可能沒聽清,風敬德卻聽得一清二楚。趙元嵩以私生子身份生活在長樂侯府中,長年被侯爺夫婦冷落,被趙二小姐嫌棄,被下人們看不起。獨自一人,他還能隱忍着,可他剛纔受到驚嚇,這會兒得到從來沒有過的家人關心,他就控制不住了。
風敬德心有動容,摸了摸他頭頂,將他抱下馬。
定國公夫人一想,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母性大發,上前幾步,將人給攔過來擦眼淚,“不哭啊,娘以後疼你。”
趙元嵩眨眨眼睛,紅着臉對定國公夫人點點頭,模樣可乖巧了。
“臥槽,這小子……哎呦,疼,三少,你踩我幹嗎?”鄧勉從小死了爹孃,挺能理解這種感動,只是他本能想吐糟一下,他一男人掉金豆,太娘氣了呀!卻被風敬嚴踩腳板,還被瞪了好幾眼。“哎喲喲,夫人,夫人,您快疼疼我吧,您不看着,三哥開始欺負我了。”
被鄧黑子這麼一鬧,傷感瞬間消失,趙元嵩撇嘴,也暗中瞪了鄧勉好幾眼。
“哎,你這孩子!”定國公夫人笑着招手讓鄧黑子過來,摸摸他狗頭。
衆人相攜進府,坐下來聊剛纔遇刺之事。風敬德否認刺殺:“我猜那人是東夷使臣,並不是真想殺我,而是想與我比試武功。我刺傷了他左臂,他右手虎口也在打鬥時震裂了,如不意外,東夷使臣爲掩飾,會在明早向皇上請辭。父親,如果明日早朝,皇上要談下嫁公主之事,選派護送之人時,請您爲我請申這一職務。”
定國公一愣:“爲何?”
“近日太子殿下與二皇子表現太過,我恐陛下怒極一時選錯了人,到時護送不利,再影響兩國交好。再者,我被褫奪軍權,只剩空職,若不想辦法活動一二,恐京畿西大營終有一日落入他人之手。”
定國公夫人皺眉:“可你與嵩兒才成親,走一趟東夷,最少一個月,如今北方進入雪季,往來速度更慢啊。”定國公夫人沒提的是,蠻夷之地,部族流寇衆多,送親隊很容易遭劫的。
趙元嵩聽將軍要出去辦差,心中不由一堵,正如定國公夫人所言,他們才成親不久,就要分開了麼?可將軍是長纓將軍啊,他的志向在保家衛國,而非情情愛愛你儂我儂。趙元嵩扯了扯墜在腰帶上的玉佩,壓下心中的不捨。
將軍此去東夷,除護送公主,保證兩國友好外,可能還會探查這一路的困阻,爲他要組建的商隊劃出一條安全路線,路途中所遇危險應該不少。想到此,趙元嵩心中說不出的百感交集,看向風敬德的目光充滿了欣喜與擔憂。
“那行,明日我會看情況爲你請旨。”定國公頷首。
“將軍,我,我有話想說。”趙元嵩扯了扯風敬德衣袖。
看到趙元嵩那可憐小眼神,定國公端茶掩住脣邊笑意,作爲過來人,他很理解新婚分離之苦,這小紈絝剛嫁過來沒幾日,對定國公府還有些陌生,故而對德兒就很依戀了。“嵩兒有話就說吧,都是家裡人,沒什麼可顧忌的。”
只聽趙元嵩道:“將軍,你剛纔猜偷襲咱們的是東夷使臣,他無意傷你,卻想與你一較高低,可見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而你我都知道那東夷使臣身份很可能不一般,你如果主動請旨去送親,會不會引起他的忌憚或懷疑?還有,他今日輸給你,顯得特別不甘心,你說你要去送親,路上他會不會故意爲難你?”
“其實將軍大可不必親自去送親,我想了,咱們或許可以利用督察府讓皇上同東夷加深合作,這樣一來雙方都能獲利,金銀關係要比和親來的牢固。”趙元嵩說得特別認真,“至於不着痕跡尋到督察府之人來幫忙,將軍你說我可不可以大張旗鼓去邀請我那幫朋友聚聚,順便向丞相家的蔣正奇和他表哥唐盞哭訴一下不能入仕之痛?我可知道東夷有好多寶貝,就是沒人幫我把它們運回來,我還可以與他們細說與東夷人合作,保證商隊的安全。”
“這樣一來,就算沒引來督察府的暗中探查,也會出現三種可能。第一種,丞相大人聽完蔣正奇和唐盞轉述,很可能也有興趣與東夷人合作,爭着讓他手下人去護送和親隊伍;第二種,三公之傢俬下合作,動用一些人脈,護持和親隊,到時分攤利益夠廣,牽扯越大,風險便會降低,雖賺不到什麼錢,卻可以確保皇上發現後,不會太過爲難咱們;第三種;沒人同意與我合作,我單獨找上東夷使臣,明目張膽去驛館,不爲別的,只爲吸引督察府關注。當然,第三種情況是下下策。”
定國公本以爲趙元嵩捨不得風敬德去送親,會挽留或要求通往,沒想到他竟說出這麼個大膽主意,驚得他直接摔了手中茶杯。“嵩兒啊,你知道不知道這麼幹,後果牽扯頗廣啊?”
風敬德也道:“你不是想用東夷煤炭賺錢,並讓你三叔以此脫離長樂侯府麼?你要是把利益分攤出去了,你三叔的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