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陷入了死寂,重新化爲枯坐石棺上的雕像。
寧奕也沒有再自討無趣,他默默按着原路退回,在山路之間重新尋覓葉先生的“蹤跡”。
這座老山內,埋着許多殺力驚人的陣法,寧奕不敢輕易觸碰。
這座山內有不朽的存在,很難想象,在久遠之前,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猴子不說,寧奕也不敢問。
那座“樊籠”,連猴子自己也打不破。
以猴子的性格,斷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是被鎖在這裡的。
但事實……就是如此。
寧奕找了整整兩個時辰。
最終亦是沒有收穫。
“葉先生到底去了哪裡?”
最終他走出了後山,以“大陽之物”重新開啓了石壁,久久駐足不願離去……寧奕本以爲,等到自己修爲足夠,開啓山壁,就能與葉先生再相見。
難道老劍仙離開之後,所去往的,是另外一片“洞天”?
這座石壁奇點背後還有另外一條路徑?
寧奕實在想不明白。
……
……
回到小霜樓。
一行人都在等着他。
丫頭做了一大桌可口的飯菜,千手師姐,瞎子齊鏽,溫韜,谷小雨,都來到了這裡齊聚。
寧奕有些黯然:“後山沒有葉先生的蹤跡。”
他將自己尋找葉長風老前輩的事情說了一遍,把“猴子”的存在隱去,最後隱晦說道:“師姐……關於‘石化’的事情,應該能夠解決。”
下一次自己帶着好酒,去後山找猴子。
石化與神性有關。
那位不朽應該能給予指點。
千手柔聲道:“葉先生的事情,你不用太自責,等我鞏固境界,應當就能踏入後山,到時候我陪你去探一探那些殺陣……說不定會有一些發現。”
在她看來,葉長風老前輩的境界太高了。
而寧奕如今只不過是星君。
就算葉先生真遇到了什麼麻煩……蜀山也是有心而無力。
寧奕苦笑一聲,不再多說。
……
……
遠方小霜樓。
谷小雨端了一大盆竹筍燜肉,搖搖晃晃,模樣頗爲滑稽,他踩着竹樓竹階,隔着老遠就高喝道:“寧先生,你猜誰來了!”
寧奕微微一怔。
另外一邊,一襲白衣,雙手各自拎着兩壇酒,與瞎子並肩而出。
四年之後,那襲白衣依舊,只不過柳十一的面容不再稚嫩,柔和的線條變得有些肅殺,眉眼裡仍然是那副陰沉沉的死板殺氣。
柳十一盯着寧奕,將一大壇酒擲出。
風雷呼嘯。
好傢伙……勢大力沉。
寧奕單手柔和接住,放在雪地上。
柳白衣佯怒道:“姓寧的,聽說你沒死,我從劍湖宮下山,走了大隋兩萬裡,最後趕到北境長城,連一面也沒見上,你倒是好躲,躲到了東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寧奕神情一怔,低垂雙眼。
心中卻有一股暖流流淌。
自己當初在妖族天下現身,生死未卜,大隋劍修出動不知多少人,天海樓之戰落幕,大隋劍修得勝,東妖域敗退。有許多老朋友,都在北境城頭等着見自己。
那時候,寧奕治病心切,帶着丫頭,匆匆忙忙從北境城頭離開……卻忽略了這些故友。
寧奕拔出酒塞,給自己斟滿,一飲而盡。
他翻轉酒杯,望向柳十一,愧疚道:“自罰一杯。”
柳十一拎着酒罈,坐在寧奕對面,沒好氣道:“自罰一杯就想一筆勾銷,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今日不許動用星輝,我倒要看看,你這位‘星辰榜第一’,酒量是不是也第一!”
寧奕看着柳十一,昔日白衣少年,如今已是劍湖宮獨當一面的人物,不再是七境無敵,也破開了命星!
一陣恍惚。
不知道聲聲慢,蓮青,曹燃,葉紅拂他們,如今又是什麼樣的境況……
一道粗獷聲音打斷了思緒。
齊鏽拎着一罈酒,也坐了下來,朗聲大笑道:“小師弟,算上我一個,今日不醉不歸!”
石斑被神性化去,目前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的千手,擡起手掌,一罈酒懸浮而起,穩穩落在桌上。
千手師姐獨坐高座,單手按在酒罈上,站起身來,微笑道:“今日大喜,風雷山藏酒已久,大家儘管痛飲,我陪諸君同醉。”
谷小雨坐在角落,趁着沒人注意,偷偷拔出酒塞,深深聞了一口。
好香啊……
緊接着他的耳朵就被人揪了起來。
“疼疼疼……”
谷小雨被揪着耳朵,餘光瞥見了一個頭戴紫金冠的臃腫身影。
“臭小子,你纔多大,大人喝酒你也來摻和?”
溫韜睥睨俯視着小傢伙,他認真審視了一遍谷小雨,小無量山來山門後所做的事情,他都已經聽說了,谷小雨一人獨戰天地人三星,大獲全勝。
從戰績上來說,這小子在後境境界,簡直是一個不輸寧奕的怪胎。
金剛體魄,在打完三個天才之後,連一點傷都沒受。
溫韜揪着谷小雨耳朵,轉了一圈,審視好幾遍,鬆開手,很是寬慰道:“不過……看在你打了勝仗的情況下,就獎勵你喝一杯吧!記住,不準多喝啊,對修行不好!”
谷小雨咕噥道:“好人沒好報,替你擦屁股還要被你欺負……等我到了命星,到時候再欺負我,準踢你屁股。”
溫韜耳朵極靈。
他嘿了一聲,原本扭頭準備走了,重新又回過身子,“臭小子……”
話音未落。
溫韜只覺得自己屁股被人踢了一腳,捂住臀部,尖叫一聲,狠狠跳了起來,頗有些狼狽地摔倒在地。
未見有誰動作。
千手大人的黑白大氅隨風落定,她自斟自飲,淡淡道:“溫韜,小無量山的麻煩,若不是谷小雨出面替你善後,你早就被朱密抓去點天燈了。”
“師姐……”
溫韜捂住屁股,立馬換了一張臉,諂媚道:“修行如登山,不進則退,我這不是在給小雨找點難關攻克攻克,讓他像寧奕一樣,早點獨當一面。”
寧奕可不領情,笑道:“我要是谷小雨啊,我破境了準把你錘一頓。”
有師尊和小師叔撐腰,谷小雨抱着酒罈,惡狠狠瞪了眼溫韜,道:“就是!”
溫韜也惡狠狠瞪着谷小雨,道:“臭小子,你還沒破境呢,可別得意的太早。”
……
……
風雪呼嘯。
一層薄薄的陣法屏障在小霜山頭撐開。
將風雪擋在外面。
竹樓外一片溫馨。
竹樓內,卸下行走江湖時衣着打扮的裴靈素,此刻就穿着最樸素的布衣,回到了西嶺菩薩廟時候生火做飯的模樣。
丫頭把外面的一切都看在眼裡。
很久沒有這麼溫暖過了。
她繫着圍裙,端着牛角鍋,谷小雨給竹樓下面的竈臺添上了星輝火,所有人都圍在了一起。
天寒加衣,大雪生火,有酒有肉,有摯友。
“裴姑娘!”
柳十一站起身,挪出一個位子,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白衣少年,在劍湖宮修行,下山遊歷,頗曉人情世俗,此刻面頰飛紅一片,顯然是喝了一些了,大笑道:“我給裴姑娘讓座,再敬裴姑娘一杯。”
丫頭直接拿起寧奕的酒杯,極其乾脆利落的飲盡。
溫韜面色憂鬱,端着酒杯,陰陽怪氣的嘆氣道:“谷小雨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谷小雨瞪大雙眼。
怎麼就老大不小?剛剛不還說我年齡小,不能喝酒?
“什麼時候也帶個小山主回蜀山熱炕頭?”溫韜笑眯眯道:“紫山的已經被小師弟騙回來暖被窩了,你考慮考慮,在四境聖山標個點,師叔我趕明兒就帶你出發。”
谷小雨面色一陣燥紅。
“師叔……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下手要趁早!”溫韜一本正經。
齊鏽面色悲痛的點了點頭,正襟危坐,小口啜酒,嚴肅道:“你溫師叔說得對,人生大事拖不得……我覺得白鹿洞書院就很不錯。”
谷小雨撓了撓頭,哈了一聲,尷尬道:“我也覺得……白鹿洞書院的那些姑娘……挺好的。”
幾人哈哈大笑。
柳十一調笑道:“我可聽說,劍湖宮有好些個劍修少女,仰慕風雷山某位小劍仙的風采,一口一個小谷先生,要不要隨我一同乘舟去灕江那邊看一看。”
谷小雨瞪大雙眼,面紅耳赤,“仰慕我,說我小劍仙,還喊我小谷先生,柳先生,你當真沒騙我?”
柳十一嘆了口氣,道:“騙你的。”
谷小雨氣得七竅生煙。
裴靈素坐在寧奕身旁,兩個人捱得很近。
丫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酒。
這一幕看得千手有些恍惚,記憶一下子被拉到了好幾年前……少年和少女坐在大雪裡,剛剛進入蜀山,衣着樸素,相互依偎。
師姐一隻手扶着額頭,另外一隻手握着酒杯,擱在桌面,或許是沒有動用星輝化散酒力的緣故,或許是今夜的場景太過觸動,酒不醉人人自醉。
千手笑着問道:“寧師弟,婚宴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婚宴兩個字,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早就在山門前得知消息的谷小雨,神情如常,一如既往的憨憨傻笑。
柳十一則是訝異的“咦”了一聲。
寧奕與丫頭對視一眼,確認了彼此的眼神。
寧奕輕聲道:“兩週之後,大婚之宴,屆時……還請師姐出面。”
千手笑了笑,沉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