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邢六用他那露出竹篾的手抓了抓屁股,嘆了口氣說:“我失去意識沒多久,迷迷糊糊就覺得有種吸力想把我拽走。但是這吸力很弱,根本拽不動。最後吸力消失了,我就感覺渾身刺骨的冷,再一睜眼,就看見自己的身體沉在水底。這會兒我才知道,我他孃的已經死了。”
“你是說,有力量想把你的魂魄帶走,卻沒有帶動?當時什麼感覺,是不是覺得被拉起來的時候,腳底板和手心有些刺痛?”我追問道。
“對對!可是那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所以也只是稍微有點疼。你怎麼知道的?”
我上下打量了邢六幾眼,心中一陣納悶。這不科學啊,通過邢六的描述,可以肯定他的確是溺死在了金溪潭裡,而那股力量就是來自於陰差的索魂術。一般來說,能躲過陰差的拘捕的不是沒有,但都是非常小概率的事件。也有些生前擁有強大術法的人,憑着自身的法力抗拒索魂也不是不可能。但邢六就是特麼的一個普通人,他是怎麼做到被陰差鎖定,還沒有被抓進地府的呢?
“別磨嘰,後來怎麼着了?”肖老二看了看天色,催促道。
“那還能怎麼樣,泡在水裡拉替死鬼唄!太君,您說我倒黴不倒黴,偏偏死在這金溪村的禁地,我在這潭裡泡了不知道多少年,連他媽一個放牛的都沒等來!這些年,我也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就這麼等啊盼啊,結果您猜怎麼着?就在一個多月前,我突然感到周圍的氣流紊亂,眼看着陸陸續續有魂魄,被拉拽着往邢家老宅的方向飄去。後來,這潭邊就隔三差五的,會有人從這走過,他們身後還帶着不少渾渾噩噩的紙人。起初我沒在意,有一次大半夜,一對紙人沿着河邊走,正趕上我出來吸食陰氣,我這才發現這些紙人的身體裡,都是有魂魄的,只不過都是殘魂。只要有魂,我就能拉來做替死鬼。所以我趁着帶頭的沒注意,一把撲在那最後一個紙人身上,沒費多大勁兒,就把那殘魂擠了出去!嘿嘿……這不,我就成這副樣子了麼……”
“也就是說,你是最近這一個多月,才從水鬼變成紙人的?那你知道不知道,這裡最近發生了什麼?另外,有沒有一個叫邢雲的來過這兒?”我緊盯着邢六問道。
“你說的什麼邢雲我不認識……不過,最近金溪村發生的事可不少。”邢六招呼我們坐下,小聲說:“自從變成這副德行,我就跟着那些紙人一起進了班房。經過仔細觀察我才發現,原來那些紙人身上的殘魂,都是被故意破壞的,這樣它們就能像奴隸一樣老老實實的幹活兒,也不會跑,這就是爲什麼你們能這麼輕鬆出來的原因。可他們不知道我是個半路出家的,所以我就趁着沒人管,跑到了前邊村子裡。在村子裡我聽說啊,邢家正趕上家主繼承儀式,本來是要傳給現在那家主的兒子的,結果卻被家主的五弟,勾結外人搶了這家主的位置,還把家主上上下下囚禁起來,逼着他們說出一個什麼秘密……”
“五弟?你說的就是邢老五——邢陌堂吧,這老小子想知道什麼?”一旁的肖老二問道。
“這個秘密,據說只有歷代邢家家主知道。都是上一代家主退隱後,親口告訴下一任家主的。但這邢老五名不正言不順,他要不知道這個秘密,就不能成爲真正的家主,所以就逼着他大哥說出來。而且,邢老五想知道這個秘密,不僅是因爲當家主的關係,他還和外人達成了協議。如果沒有那個人幫忙,單憑邢老五的本身根本不夠看。而那人的條件,就是分享這個秘密。”
“我想這個秘密,就會這金溪潭有關係吧?”我接着他的話說,“這麼多紙人駐紮在這兒,也逃不開干係,對不對?”
“嘿嘿,您說對了!”邢六對着我豎起大拇指,“那個人確實挺有本事,他對邢老五說,這個秘密就在金溪潭下,而這潭裡好像有個什麼龐大的法陣,如果胡亂動手,就會山崩地裂、水漫四野,不管這個秘密守住的是什麼都會被銷燬。所以他就教給邢老五幾手本事,讓他能短時間內掌握控制大量紙人的辦法。在成爲家主後,邢老五在那個人的指點下,叫這些紙奴才在金溪潭周圍開始挖山。你們看這邊足有三五百的紙人,其實山那邊還有更多,說是破壞了這個法陣,他們想要知道的秘密,就能唾手可得。”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什麼來頭?”
一聽這個,邢六搖了搖頭:“那不是很清楚,這人很少當中出現,也從不露臉。邢老五對這人也是很忌諱,一般要是稱呼,也就說‘那位’。但有一次我聽邢鐵坨說了一句什麼季大人,不知道說的是不是他。”
“紀大人?還和中堂呢!我說邢六,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肖老二眯起眼睛問道,“你不覺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嗎?”
“太君,您忘了我是幹啥的?咱們小名兒也是皇軍培養出來的情報員啊!”邢六得意的一拍胸脯說,“我跑到前村後,一直僞裝成沒有意識的紙奴,讓我幹啥我就幹啥。所以這幫人在我面前都是肆無忌憚,連那個邢老五都沒瞧出破綻,嘿嘿……我說鬆井閣下,外邊現在啥情況,這大東亞共榮是不是已經實現了?咱什麼時候能出去啊?”
聽了這些話,我和肖老二是又好氣又好笑,真想把這個漢奸邢六腦袋擰下來。不過,眼下還用的上他,肖老二眼珠一轉說:“呃……對啊,我們來不就是接應你的嘛!不過,你看咱們仨這樣子,就這麼出去,那不是給天皇陛下丟人現眼嗎?邢六啊,這些年,你滴,表現的不錯。不過組織上還有幾個事要你去辦。你聽好,第一,我們的肉身在哪兒,你滴要去查。第二,剛纔提到的邢雲,哦,就是老家主的兒子,你要打聽這人的下落。第三個,和我們一起來的,還有個娘們唧唧的道士,他是……他是我手下的少佐,叫……前進不二雄。可能也被抓住了,你去打探這人關在哪兒。悄悄的調查,聲張的不要,你滴明白?”
我們和邢六約好,只要他發現情況,就會來囚禁紙奴的班房與我們接頭。看看星光漸暗,東方發白,我們打發走了邢六,又悄悄回到班房。
“老尹,接下來怎麼辦?”靠在牆上的肖老二悄悄的問我。
我想了想說:“外邊的事就交給邢六,我們不妨也來個假戲真唱,混在這些紙奴裡,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或許他們要找的那個秘密,也正是我們此次的目的所在!”
我們正說着,只見外邊的大門吱啞一聲開了,一個面色陰狠的老頭兒走了進來,我和肖老二趕緊閉上了嘴。只見這人將手電放在一邊,從腰裡解下一面銅鑼,“哐哐”的敲了三聲,口中朗朗喊道:“邢家冥媒,爾等聽真。再世縫生,老祖隆恩。唯有忠義,感天動地。聽我號令,修得金身!起!”
隨着老頭話音一落,剛纔還一動不動的紙奴全部抖動起來,一個個擡起了腦袋,隨後在老頭的指引下,有順序的走出石頭屋子。我和肖老二也不敢怠慢,裝模作樣的跟在後邊。此時的天已經放亮,我看到不遠處還有十幾座這樣的班房,一隊隊的紙奴被人引領着,向山坳裡走去。隱隱約約的金屬敲擊聲,從山坳裡傳來。
當我們轉過一道山樑,來到目的地的時候,簡直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陡峭的山坡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直徑二十米的黑洞。無數的紙奴正舉着鍬鎬,在那裡乒乒乓乓的挖掘着冰涼梆硬的凍土。黑洞裡,更多的紙奴進進出出,將挖掘出來的石塊和泥土,一車一車的傾倒出來。
嘩啦一聲,一個騎着三輪摩托的村民,將幾十把鍬鎬倒在地上。帶隊的老頭再次敲鑼,我們這隊紙奴便紛紛撿起地上的傢伙,排着隊向洞裡走去。
剛走進黑洞並沒有什麼感覺,但隨着越走越深,一股難以忍受的熱浪直衝面門,將我們包裹在其中,恐怕至少要有60度。幸虧我們現在是紙人,如果是肉身,恐怕一天都盯不下來。
我們這一隊人被安排開鑿石頭。讓我沒想到的是,雖然現在的身體感受不到疲勞,但魂魄同樣會有乏力的感覺。這裡並非一個活人都沒有,一些光着膀子的壯漢還是要指揮我們按照正確的路線挖掘。在經過一個人身旁的時候,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圖紙。從中可以看出,我們要似乎要在水潭周圍的山體內,挖開一個類似五環形狀的通道。圖紙上還標註着一些五顏六色的點,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我們就這樣一鍬一鎬的在洞穴裡挖着,山洞裡不時傳出石塊翻滾的聲音。突然,距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巨響,巨大的石塊傾斜而下,瞬間將幾個紙奴壓在底下。藉着陰陽眼,我清楚的看到幾個附在紙人身上的殘魂隨風散去,化成了虛無,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爲這些倒黴蛋哀悼,那些監工的活人都遠遠的站在開鑿現場數百步之外,見這邊出了事,立刻指揮其他紙奴過去頂替他們的位置。這簡直比奴隸還不如,我心裡暗想。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打起精神,隨時隨刻小心突如其來的災難。
就在這時,我聽到遠處的一條隧道里,傳來了人的呼喊聲,隨後又是幾聲鑼響從那個方向傳來。聽到鑼響,紙奴們紛紛放下手中的工作,拖着工具木訥的向那條隧道走去。我和肖老二對視了一眼,也跟在隊伍後邊走進隧道。
隧道開始只有三米多寬,但越走空間越大,走到盡頭的時候,卻足有一個籃球場大小。前邊已經擠滿了紙奴。前邊是過不去了,我爬上旁邊的一塊巨石看去,只見在空間的盡頭,是一個被挖開的石縫,石縫裡,赫然藏着一扇高大的石門。工程燈的映照下,石門散發出一種暗紫色的光芒,石門上不知用什麼塗料,描繪着一個很像“回”字的符號。幾個監工圍繞着一個老頭正對着石門比劃着,似乎在討論要不要打開。
最終,老頭點了點頭。幾人推開無數的紙奴,來到出口附近。見我站在巨石上,老頭不滿的將我拉了下來,自己則站在上邊,有節奏的敲着鑼。紙奴們聽見鑼聲,立刻舉着鍬鎬向那石門走過去。
我原以爲這些無腦的紙奴還是會一通猛砸,然而卻發現在老頭忽快忽慢的節奏下,紙奴竟然開始用鐵鎬的尖嘴來撬門,有鏟子的則開始挖掘石門下方的地面,還有的紙奴則拿着鐵鉤伸進縫隙裡,用力的拉拽。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門上的時候,我們的身後卻傳來一陣巨響。幾塊碩大的石頭滾落下來,死死的堵住了出口!老頭和幾個監工發現不妙,正合計着讓紙奴先清理這些巨石,只聽石門的方向又傳來轟隆一聲響,大門在即將被拉開的一刻,竟然碎裂成數塊,砸向滿坑滿谷的紙奴,頓時,十幾個紙奴被石塊砸到,沒了動靜。
然而這並沒有結束,一股微風從毀掉的石門裡吹出。正當老頭幾個人還打算讓紙奴挖開出口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才洞穴裡傳開。“啊!”一個監工尖叫起來,我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好似爛泥一樣的東西,正包裹着他的腳。還沒等他把腳拔出來,那團黑色的爛泥漸漸變成了黃色,又變成了紅色,最後竟然爆裂開來,從中噴涌出熔岩一樣的液體,將監工整個包裹在液體中。
監工的身體就像一根融化的蠟燭,很快化成了一灘冒着煙的血水。此時,我看到山洞裡,到處都生長出這種密密麻麻的東西,它們看上去像一種黑色半透明的蘑菇。無論是碰倒紙奴還是活人,都會附在腿上,並迅速爆裂。很快,無數的紙奴被這些蘑菇捆住,變成了一個個燃燒的火炬,將整個洞穴照的通紅。其中不時傳來監工們的慘叫聲,這裡的活人已經所剩無幾。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被肖老二一把拽了起來,拉上了一塊岩石。只見我剛剛站着的地方,此時已經鑽出兩朵蘑菇,要不是肖老二反應快,我這時候已經變成紙蠟了。“這是熔蕈,一種非常少見的菌類植物,見風就長,挨着東西就噴射具有可燃性的孢子!他媽的,怎麼我們家書裡記載的那些稀罕物,怎麼都讓我趕上了!”
“你們快給我挖!”老頭兒也已經變得歇斯底里,猛敲着手中的銅鑼。而那些紙奴也在鑼聲中加快了挖掘的節奏。然而,就在他們剛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縫隙時,老頭也慘叫一聲,整個身體,瞬間化成了沸騰的溶液。而我和肖老二,此時已經置身於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