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張留貞發話,潘筠的假很快批下來,直到他們要出發前的兩刻鐘,張留貞才帶了倆人過來找她。
當時才放學,潘筠正在食堂打包饅頭,這是她路上的伙食。
九個時辰,她得吃三頓!
給他們打飯的老道士默默看了她好一會兒,這纔在她的碗裡多放了兩個饅頭。
妙和緊跟在她身後,上前一步,伸出一個巴掌道:“好餓,好餓,我要五個饅頭。”
老道長笑起來,一臉和藹可親的給她五個。
妙真和陶巖柏也比平時多要了兩個。
老道長:……
學宮的羊毛不是這麼薅的,但還是給他們了。
潘筠吃完飯,把師侄們薅來的饅頭一卷,塞進空間裡,一出食堂就看到站在對面樹下的張留貞,他身後站着兩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一身道袍,看上去三十許,蓄着鬍子,一人拿着拂塵,一人拿着長劍。
直到張留貞向潘筠介紹倆人,倆人好似才活過來一般,和潘筠掐訣行禮。
潘筠雖好奇他們的身份,不過沒問。
張留貞肯定和四師姐三師兄有事,誰知道他們背地裡計劃什麼事?
該她知道的時候,他們自會讓她知道的。
潘筠帶上倆人出發,別說,有伴還是挺好的,哪怕不熟悉。
但大家都是學宮的道士,不會跟普通人似的咋咋呼呼,潘筠每次停下打坐恢復元力,他們還能幫着護法,三人一路順暢的到達倭國。
不過,這倆人太沉默了,潘筠雖沒有探聽的心思,但憑着她的交際能力,相處一路,也應該能瞭解對方一點的,但一路行來,除了知道他們的道號和大概的年紀,其餘一概不知。
潘筠都鬱悶了。
雖然她也沒主動泄露自己的信息,但她太有名了,根本也用不着自己泄露。
於對方來說,對她是知彼知己,於她,她則是對對方一無所知。
所以一飛到大森鄉,潘筠立刻把人放下了。
倆人也乾脆,一跳下三寶鼎就朝潘筠抱拳道謝,轉身就運起輕功,幾個飛縱就消失在了林子中。
潘筠看他們離去的方向,喃喃:“看樣子對倭國瞭解不少,他們這到底是來幹嘛的?”
潘筠晃了晃腦袋,把探究的慾望壓下去,轉身去看銀礦。
大森鄉的銀礦開得如火如荼,不僅礦工增加了不少,煉銀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論偷採,不論是匡平,還是宋大林,他們都是專業的。
不過,他們此時也不能稱爲偷採,畢竟,這一片山,益田家先送給她兩座,後來楊善又代表大明直接買下這一片。
所以這一片山名義上歸屬大明。
只不過,銀山的事能瞞則瞞着,瞞不住的時候再想公開的事。
可以扮豬吃老虎的時候,就不要過於囂張,這是歷史給國人的教訓。
潘筠的到來,不管是匡平那邊的朝廷軍,還是民間隊伍,都高興不已。
潘筠就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見王璁不在,就問王小井:“他人呢?”
王小井:“他押着貨物去京都了,那邊有錢人多,東西更好賣。”
潘筠點點頭:“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王小井搖頭:“沒說,但我估摸七八月都會回來。”
宋大林走了過來,和潘筠有話要談,匡平也找來了,包括其他山頭開採的礦頭也過來要求見她。
這讓潘筠有種錯覺:“怎麼都找我?”
宋大林道:“來求道長做主吧。”
潘筠挑眉:“做什麼主?”
宋大林壓低聲音道:“年初,朝廷增派了人手,我們打探到,他們想把我們都趕出去,這裡只留官礦,不得私採。”
潘筠:……這麼大一片礦,朝廷得采多少年才能採得完?
心是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麼說,潘筠露出笑容,安撫道:“銀山本就進獻給了朝廷,加上朝廷後來又花了大價錢和倭國將山買了下來,算過了明路,山既屬於朝廷,自然是聽朝廷的。”
宋大林一聽,眉眼中戾氣橫生,顯然很不服氣。
潘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不是多大的事,去讓人殺豬宰羊,我們今晚吃頓好的。”
然後轉頭對王小井道:“把匡大人請過來。”
宋大林眉眼一動,若有所思,戾氣就壓下去,應一聲後退下。
匡平也是來提這事的:“這是朝廷的意思……”
他頓了頓,或許也知道不太厚道,連忙道:“這些礦工若不願意回國,可以留下,潘道長放心,現在各區的礦工工錢是一樣的,我們礦區也給得及時,不會拖欠。”
潘筠:“匡大人,您既然是其中的行家,這大半年下來應該也知道這礦有多大,朝廷莫非是想對倭國出兵,將藩國變爲直屬嗎?”
“這當然不可能,爲一座銀礦還不至於。”
“那您就應該知道,這礦是開不完的,等倭國知道這座寶藏的存在,我們能開十年、二十年,難道還能採上百年不成?”
匡平訕笑道:“潘道長,這是朝廷的命令,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我還是那句話,礦工們若願意留下,工錢不變,我們會按時發放,您這邊的煉銀設備,朝廷這邊願意花錢買下來。”
潘筠明白他們的意思,一開始容許民間勢力開採,是因爲朝廷軍剛過來,對此不熟,需要互相幫助。
而且當時海禁未開,海關政策未定,朝廷帶出來的人手有限。
當時,民間勢力在他們眼裡是國中百姓,反正前途未卜,在倭國面前,這都是自己人,所以隨便開採。
但現在海禁已開,海關政策已定,上次她在京城,潘洪忙着加班,就是因爲在跟倭國的來使在談海關政策。
不僅鴻臚寺,戶部和禮部都有參與。
朝廷顯然可以源源不斷的朝大森鄉輸送勞力,甚至可以不動聲色的在這邊駐軍。這個時候,民間這些勢力開出來的礦自然是收回來纔是收益最大化。
他們大可以把潘筠擠開,直接讓宋大林和王小井帶礦工們給他們打工,付一份工錢,拿到的卻是潘筠等礦主現在拿到的利益。
王璁顧慮的沒錯,開礦這事的確做不長久,幸虧他把重心放在海貿上。
不過,他估計也沒想到,朝廷會這麼快卸磨殺驢吧?
念頭閃過,潘筠衝匡平笑了笑道:“匡大人,貧道是個忠君愛國的良民,若這是朝廷的意思,在下自然聽從,商量個時間,我將我的人手全都撤出銀山。”
匡平眉眼直跳,連忙道:“不如問問他們是否願意留下開採……”
“他們不會願意,我也不會把人留下的,”潘筠打斷他的話:“爲免有偷礦之嫌,我帶來的人,我都會帶走。”
匡平張了張嘴巴,直覺不好。
潘筠要是把她的人都撤走,他們還能瞞得住益田家嗎?
而且,就靠朝廷的這點人手,銀山的安全也是問題。
匡平心中直罵娘,他就說太快了,起碼得再等幾年,等朝廷的勢力在這塊地方組建起來再提,賈聰非催着他現在來辦。
果然,閹人就是目光短淺,難以共謀。
匡平雖然被排擠到這裡來,但並不是傻子,感覺到潘筠有些生氣了,那她的反擊當不止於此,略一思索就探問道:“那其餘的礦井……”
潘筠笑吟吟的反問:“那與我何干呢?”
匡平心都涼了,她在這一片最有威望,她要是不開口,朝廷軍很難將那些私礦收回來。
匡平垂下眼眸,幾乎是乞求道:“潘道長,您當初能將銀山進獻給陛下,可見大義,如今銀山正是要緊的時候,若耽於內鬥,豈不白費了您當初的一番苦心?”
他低聲道:“我們這都是忠君之舉。”
潘筠幽幽地道:“國君,國在君前,匡大人應該知道,王小井是我同鄉,他們之前出事,便是因爲私礦轉公礦,說句心裡話,我並不贊成私採,甚至是厭惡私礦。這是竊取國財。”
匡平連連稱“是”,大喜道:“我亦如此以爲,那……”
“可是,王小井他們會造反,卻是朝廷接手礦山之後,對於他們起事一事,我也說句心裡話,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匡平張大了嘴巴。
潘筠冷哼一聲道:“匡大人怎知,朝廷軍全部接手銀山之後,不會重蹈宋大林、鄧茂七覆轍呢?”
匡平想到正在礦區裡吆五喝六的太監賈聰,默默地不吭聲。
即便沒有太監賈聰,也會有大人方聰,權貴趙聰,甚至宗親朱聰。
潘筠低聲道:“我從前常常不服氣,覺得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怎會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樣的話出來?
可現在我明白了,銀山若想順利開採,缺了我可以,但朝廷軍和民間勢力,缺一不可。”
潘筠幽幽道:“國在君前,民在國前,不管來倭多少人,只要他們還有家人在大明,開採出來的白銀不管是運往哪裡,最後的資源都是迴歸大明,這就是利民利國。
利民利國者必定利君,而利君卻未必利國利民。”
匡平當然懂,他心緒起伏,老半天才艱澀的道:“但朝廷的命令……”
潘筠沒好氣的道:“隔着一片大海,每年都會有颱風,三五個月才聯繫上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嗯,您也可以受,但人手有限,您就是趕不走私礦主,您能怎麼辦?朝廷再換個人來?”
匡平眼睛一亮,朝廷要是真換人來,他倒求之不得了。
雖然現在擔着肥差,但他自己不是貪贓枉法之人,幹不來那事,就是幹了,人在倭國,家小全在大明,他又窩在深山老林裡煉銀,沒處送,沒處花,有什麼用?
匡平眼珠子一轉,更不想潘筠帶着人走了,當即起身道:“潘道長,您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潘筠衝他揮手。
等匡平離開,宋大林從一棵樹後轉出來,一臉不可置信:“這就完了?”
潘筠瞥了他一眼道:“你還想怎樣?”
“不是,他不爭取爭取嗎?”宋大林道:“你沒來之前,朝廷軍那架勢,大有強制收了我們礦井和煉銀坊的意思,我們差點打起來。”
“有匡平和那幾個錦衣衛在,這架打不起來,”潘筠想了想,哼了一聲:“王振不知道打哪兒派了一個蠢貨過來。內侍的政治業務能力還是不行,論政治眼光,還得看文武大臣們。”
宋大林有聽沒有懂。
潘筠也不指望他懂,揮手道:“現在這銀山上開採的私礦井,加起來比朝廷軍開的還多,勢力也比他們大,匡平要是聰明,就不會現在動手,我估摸,再開一兩年問題不大。”
宋大林:“那兩年之後呢?”
“兩年之後王璁在海貿上也站穩腳跟了,你們到時候跟他跑船,你們不是已經抽了二十多人跟他跑船了嗎?”潘筠道:“你在這兒也機靈點兒,別總跟官兵硬碰硬,平時多留意,一旦朝廷增派的人手超過所有私礦工,你們就利落收拾包袱走人。”
宋大林張大了嘴巴:“就,就這麼走?”
潘筠橫了他一眼:“天涯何處無財路,何必單戀一山礦?”
潘筠指點他道:“這山本來就送給皇帝了,我們現在在偷皇帝的錢,懂不?”
宋大林心理一下平衡了,他嚥了咽口水:“他們都說潘道長你是個好人。”
潘筠點頭:“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好人。”
宋大林:“……您還說您是忠君的良民。”
潘筠:“有什麼問題?”
“可您剛纔說我們在偷皇帝的錢。”
“噓——”潘筠低聲道:“這事心裡知道就行,不要說出口。”
宋大林:“若一定有人要說出口呢?”
“我們分明是在幫助陛下和朝廷守護銀山,畢竟是異國他鄉,最大的敵人在外面,”潘筠義正言辭:“此時當上下一心,衆志成城,我們背井離鄉來此守護銀礦,怎能叫偷呢?只不過是取點報酬,畢竟我們是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
宋大林恍然大悟,表示學到了。
潘筠笑吟吟的,欣慰的拍了拍他:“好好學,以後都用得上,大丈夫當能屈能伸,能進能退,不管進退都要果斷。”
宋大林若有所思,表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