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王一邊說着臨河決堤之後的慘狀，一邊夾槍帶棒的再次將朝堂之上的官員痛罵了一遍。皇上不僅沒有阻攔，反倒是隨着瑜王的描述唏噓不已。
看到這裡，很多官員明智的忘掉了勸諫的話，靜默的跪在一旁不做聲，在朝爲官的時間長了，對皇上的想法多少有些理解，眼下這個形勢，皇上根本沒有要關閉沂水城的意思。
聽完瑜王的描述，皇帝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百姓受難，是朕這個帝王不稱職，朕會立刻頒發罪己詔，而後親自祭天，爲百姓祈福。”
官員們連忙跪地高呼：“皇上仁慈……”“朕知道，你們也是爲了百姓着想，不過方法的確是偏激了一些，朕不能眼睜睜看着百姓受難，更不會輕易的放棄任何一人，關閉沂水城的事不必再多言，諸位臣子都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該如何的愛護百
姓，守衛我大瀝朝基業，而不是人云亦云，整日裡只知道跪地勸諫。你們身爲我大瀝朝的肱骨之臣，是朝廷的脊樑，若你們的膝蓋是軟的，說跪就跪，那朕就挑選一些強硬的人上來。”
“是。”
臣子們臉色蒼白的進來，腳步踉蹌的離開，許多人回去之後直接大病一場，有幾個本來只是小小的風寒，也不知道怎麼了，糊里糊塗的說什麼百姓冤魂索命，直接沒撐過去。
等到臣子們離開，瑜王連忙從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沒有了之前的癲狂模樣，神色格外的肅穆：“父皇，兒臣御前失儀，請父皇責罰。”
皇帝打量着他，面上神色冰冷，好一會兒，嘆息一聲：“起來吧，朕知道你是心中難受。”
瑜王卻並不起身，依舊跪在地上，這一次，他沒有嚎啕大哭，沒有眼淚掉下，但周身的悲痛卻比之前更甚：“父皇……”
皇帝咬了咬牙關：“你這是做什麼？”
“兒臣求父皇爲百姓做主，嚴懲晉王和崚王！”
“你……你起來！”
“父皇，兒臣不起身，求您爲百姓做主，嚴懲晉王和崚王這兩個殺人兇手！”皇帝閉上眼睛，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儼然就是瑜王呈上來的鹽稅虧空案卷宗和幾份證詞，他的手捏着其中臨江同知的證詞，顫抖的不像話：“君瑜，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朕有自己的考量，朕不能讓天下百姓
戳寧家的脊樑骨，更加不能讓寧家子孫在史書上留下戕害數萬百姓的罪孽。”“父皇，那百姓就枉死了嗎？”瑜王擡起頭，滿臉悲憤和沉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數萬條人命！父皇，您瞭解兒臣的性子，兒臣今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並沒有藉機剷除異己的意思，兒臣只是痛心，痛心
父皇費盡心思守衛的江山，就因爲兩個不爭氣的兒子而毀壞、崩塌！”
皇帝瞪大眼睛，咬着牙關額角青筋涌動，急促的呼吸急聲之後，頹然的靠在寶座一旁的扶手上，身形漸漸傴僂下來。
瑜王心中一痛，連忙上前扶住皇上的手臂：“父皇，兒臣知錯，請父皇保重龍體。”
皇帝看向瑜王粗糙的手，他手上帶着傷痕，有些還滲着血跡：“朕不是一個好皇帝，更不是一個好父親……”
“父皇，您是，是大哥和三弟不懂事，是他們做了錯事。”
皇帝搖搖頭：“你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父皇，請您保重龍體，天下還需要您照顧呢。”
瑜王出了大殿，連忙吩咐一旁的內侍：“去長公主府，請懿德長公主來陪伴父皇。”
“是，殿下。”
等到瑜王退下去之後，皇帝將目光投向殿外，此時大殿外面陽光正好，光芒照在漢白玉鑲金的臺階上，光芒分外的耀眼。
他就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一直到日頭偏西，外面的天色黑沉下來。
徐笠幾次上前輕聲勸慰，都沒有得到帝王的絲毫迴應，正着急的沒有辦法之時，懿德長公主走入大殿。
“長公主……”
“下去吧。”懿德長公主一手拎着酒壺，一手捏着兩個酒杯，等到徐笠等宮人都退下去之後，走到寶座下面的臺階上坐下，扭頭看向皇帝，“皇帝可要來嚐嚐我新得的桂花釀？”
皇帝眨了眨痠痛的眼睛，慢慢的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走下來坐到了懿德長公主身邊，拿起擺放在臺階上的酒杯，拎起酒壺給自己滿上，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懿德長公主端着一杯酒慢慢的抿着，看到皇帝這個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皇帝可真是浪費了一壺好酒。這是瑤兒專門爲了我釀造的，喝完就沒了。”
“等瑤兒回來，再讓她釀造一批，朕也極爲喜歡這個味道。”
“那就要問鉞王答不答應了，鉞王那孩子，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可護的緊着呢。”
“君鉞……皇姐，江南的事情你也已經知道了吧？”
“嗯，收到了一些消息。”懿德長公主並未隱瞞，“君崚和君晉這一次做的太過了。”皇帝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眼中光芒深沉：“若按照朕以前的性子，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必定將他們兩人圈禁至死，可現在朕年紀大了，做什麼事情都感覺有心無力……皇姐，在看到君瑜送來的那些案卷
之時，我甚至還下意識的幫他們兩人尋找藉口，希望能夠證明這件事情並非他們所爲……”
“爲人父母的心總是軟，皇帝這樣想也是情有可原。”
“皇姐，你說朕……朕應該怎麼辦？”
懿德長公主轉過頭來看向皇上，脣邊帶着一絲淺笑：“皇上心中不是已經有決斷了嗎？”
“朕……皇姐，朕不能讓百姓對朝廷失望，但也不會就此輕饒過他們兩人。”
懿德長公主點點頭：“皇上既然已經有了決斷，那麼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就是了。”
“可朕擔心這樣會縱容了他們，也讓其他人以爲朕存心包庇。”皇帝嘆息一聲，心中對崚王和晉王越發的失望，“皇姐，朕第一次感覺這樣的心慌。”君瑜的眼淚和悲憤不是作假，通過他口中的描述，他能夠想象沂水城中的慘狀，幸好，雲瑤掌握了壓制疫病的藥方，讓感染疫病之人能夠存活，若是沒有她的藥方在呢，恐怕不僅是沂水城，臨近的那些城
池都會遭受池魚之殃。那個時候，他這個帝王該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皇上能有這樣的感覺，是天下萬民之福。”懿德長公主看着帝王不安的神色，心中很是感慨，她沒有看錯人，眼前的帝王即便是已經掌控天下多年，仍舊沒有丟掉心中對皇權和百姓的敬畏之心，也就是因
此如此，大瀝朝才能蒸蒸日上、繁榮昌達。
“皇姐，你就不要安慰朕了。”皇帝苦笑一聲，一杯接着一杯的飲酒，直到酒壺中滴酒不剩，才停下動作。
懿德長公主將酒壺和酒杯收回來，重新拎在手中：“小酌怡情，大醉傷身，酒也喝完了，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朝中那麼多事情呢，可容不得皇帝偷懶。”眼前的人是大瀝朝的帝王，哪怕他有時會軟弱，但也不需要刻意的安慰，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知道自己的道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