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一忍,我很快的!”
“嗯。”
說着,楚雲笙再度用力咬了咬舌尖,心一橫,提着匕首就對着那一塊還有一大半腐肉在的傷口而去。
冷汗不停的自臉頰上滑落了下來,大滴大滴的落到他的背上,而楚雲笙的手卻依然很穩,很穩的拿着匕首,一點一點的剔着腐肉。
時間在這一刻幾乎是靜止的,格外格外的緩慢,偌大的屋子裡,除了燈火跳動的噗噗聲、楚雲笙汗水滴落到蘇景鑠後背的滴答聲,便只有利刃劃過肩胛骨的聲音。
林老伯早已經承受不住,打開了房門轉了出去。
而在楚雲笙提了一口氣,就快要窒息的最後一刻,對蘇景鑠的剔肉刮骨終於完成。至始至終,蘇景鑠都保持着清醒着,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哼一句。
彷彿,被楚雲笙拿着匕首刮骨的那人不是他,而是旁人,而他只是雲淡風輕的做壁上觀。
一切弄好,楚雲笙又將林老伯給的他們自制的治療創傷的藥粉給蘇景鑠上好,這藥粉她仔細辨別過成分,雖然是林老伯他們自制的,但多少代人傳下來的的土方子,確實是抵得過上好的金瘡藥。
楚雲笙替他包紮好了,蓋好被子,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而這時候,蘇景鑠一直緊緊抓着被子的手也才鬆了開來。
楚雲笙纔看到,那一塊被他抓出褶皺的被子上留下了一片殷紅。
在那般劇痛之下,他用他本來就一丁點出頭的指尖扣入肉裡,藉由另外一種疼痛生生的轉移了注意力,這才強行壓制住了要脫口而出的痛苦呻.吟。
面上那般雲淡風輕,實際上卻痛不欲生,這些都不願意讓她知道,甚至還故作輕鬆的說,不疼,他不疼。
他哪裡是不疼,他是不忍心她心疼。
剛剛控制回去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楚雲笙趴在蘇景鑠的牀邊,抱着他滿是血痕的手,哭的像個委屈的孩子。
因爲劇痛,蘇景鑠額頭鬢角不停的冒着豆大的汗珠子,面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見楚雲笙這般心疼和委屈,立即壓低了嗓子,柔聲寬慰道:“阿笙乖,不疼的。”
然而,越是這樣,楚雲笙卻越發的難過。
“阿笙乖,不疼的。”
這句話,似曾相識。
在鎖妖塔,在她十三歲那年,孃親也曾這樣在她懷裡,柔聲的對她說:“阿笙乖,不疼的。”
但是她知道,怎麼會不疼呢,孃親感染了風寒,因爲沒有藥物及時醫治,僅憑着一股執念支撐着,陪着她,她的肺腑早已經開始爛掉了,怎麼不疼呢。
只是怕她心疼。
楚雲笙抱着蘇景鑠的手,哭了好久好久,哭的他怎麼都勸不住,等她哭夠了,抽泣夠了,這纔將他的掌心貼在她臉頰上,看着他的眸子,擡手擦去他額頭鬢角的汗水,最後指尖落到他緊擰在一起的眉目上,哽咽道:“你一定會沒事的,我不許你有事,這世上最愛我的孃親沒有了,我就只有你和姑姑了,如今姑姑身中劇毒生死未卜,所以,你不可以離開我,我不許!我不許!”
“嗯!你放心,我也不許我自己就這樣離開你。”蘇景鑠舒展了眉彎,目光深情繾綣的看着楚雲笙,無比堅定的說着。
有了他這般的承諾,楚雲笙才終於放下心來,這時候纔想起來,蘇景鑠的掌心全是被他自己隱忍而掐出來的傷痕,連忙心疼的拉下來,將那治療創傷的藥粉給他倒上並用布帶子包紮好了。
纔將一切收拾妥當,她還來不及直起身子,卻聽見院子外響起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下一瞬,林老伯的聲音便在屋外頭響了起來:“姑娘!姑娘!”
楚雲笙雙手一撐想站起來,奈何她那一雙已經腫的有兩雙腳一樣厚的腳根本就不聽使喚,根本就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站起來,就這樣木木的沒有半點知覺的就要任由她栽倒下去,還是躺在那裡的蘇景鑠反應極快,單手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另外一隻手已經攬着她的腰際將她一把拉坐回了牀上。
然而,因爲他這一番動作,剛剛被楚雲笙包紮好的傷口立即崩了,大片大片的血漬頃刻間將他的後背浸溼透了。楚雲笙心疼的立即要按他躺下重新再檢查一遍,然而她的手腕卻突然一緊,被蘇景鑠一把抓在了他手上。
而楚雲笙這才迎着他幽冷無比的目光往下看去,在見到自己那一雙跟熊掌厚度一樣黑紫色的腳的時候,她忍不住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想擡手掙脫蘇景鑠握着她的手腕,卻又發現這時候他的力道之大幾乎讓她動彈不了。
“這是怎麼來的?”蘇景鑠看着楚雲笙,眸子裡除了心疼,便是讓人心寒的殺意。
“在江水裡泡久了……”楚雲笙想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才發現蘇景鑠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似乎根本就沒有將她的窘迫不安和這個藉口看進去聽進去。
“這個呀!你還不知道,你娘子爲了帶着你來,不至於讓一路的碎石地面磨破你的腳,便脫了自己的繡花鞋給你墊着,她這一路啊,是光着腳在雪地裡過來的!”
楚雲笙還來不及答話,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林老伯已經忍不住將這一幕道了出來,想起之前他在門口乍一見這姑娘的那一幕,不由得也跟着心疼起來。
而蘇景鑠在聽到這樣一番話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如遭雷擊一般,僵硬的呆在了原地。
“我沒事的,等緩緩,就會好的!”他這個樣子着實太過嚇人,楚雲笙怕他擔心,忙用力將腳擡了擡,想示意自己沒有問題,卻奈何不知道是雙腳太重,還是她這時候力氣太過單薄,她這一番動作,看在人眼裡,愈發讓人覺的心疼。
見她這樣,蘇景鑠面色發白,也顧不得肩胛骨上的傷口被震裂,翻轉過來身子,擡手就將楚雲笙的雙腳抱了過來,在看到那雙本該纖細如美玉的腳這時候又紅又腫,上面還有黑紫色的淤血,蘇景鑠的淚水便順着臉頰,大滴大滴的往下流了下來。
滾燙的淚水,滴滴滴落到她那雙不堪的腳上,也落到她的心間。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景鑠,這樣抱着她的腳,爲她心疼,爲她流淚的蘇景鑠。
這一刻,楚雲笙的心裡既翻涌起絲絲甜蜜與感動,同時也伴隨着利刃刮骨的疼痛。
想說什麼,卻發現喉頭疼的緊,說不出話來。
還是蘇景鑠先鎮定了下來,他在她的腳背上印上一吻,然後才擡眸看向楚雲笙道:“阿笙,如果你這雙腳以後治不好了,我就做你的柺杖,做你的腳,揹着你走遍天涯海角。”
被他就這樣在腳上落上一吻,楚雲笙登時就開始侷促不安起來,不過再見到他這般堅定的目光,她的心也軟了下來,點頭鄭重道:“好!”
見他倆這般恩愛,在一旁的林老伯也由衷的爲楚雲笙感到高興起來,他再見蘇景鑠這般出衆的模樣以及他深情款款的樣子,也覺得,這姑娘這般待他也是值得的。他一見這對璧人,就忘了自己之前匆匆忙忙跑進來的目的了,等回過神來,才忍不住猛的一跺腳,嘆了一口氣:“哎呀!瞧我這個老糊塗。”
心思有些飄渺的楚雲笙蘇景鑠這纔將注意力收回,落到面前這位林老伯身上,楚雲笙一邊按下蘇景鑠幫他重新包紮傷口,一邊關切的向林老伯道:“阿叔,這是怎麼了?”
林老伯連忙上前一步,湊近了兩人些許,壓低了聲音道:“剛剛我去隔壁鎮子上,想幫姑娘抓兩服驅寒的藥,然而卻看到鎮子上突然來了好多官兵,他們到處在搜查着什麼人,我本來也沒有留意的,結果到了藥店,正碰上其中一隊人還拿着兩幅畫像,那上面的一男一女跟姑娘和你的夫君……很像,所以我這才忙不迭的跑了回來,給你們報信,你們這是得罪了上頭什麼人嗎?”
聞言,楚雲笙和蘇景鑠下意識的都看先看向對方。
知道何容同楚國邊境駐軍是遲早會搜查過來的,只是沒有料到會這麼快。
“阿叔,請問那鎮子,離這裡有多遠?這附近還有什麼城鎮嗎?”蘇景鑠謙和有禮道。
聞言,林老伯搖了搖頭,嘆息道:“走路的話,大約一個時辰就可以到,這附近都是散落的小村莊,稍微像樣點的鎮子就那裡了,你們說若是他們這一路搜查了過來,可怎麼辦纔好。”
“老頭子,咱們的地窖裡不是還可以藏下兩個人嗎?”
許是聽到了屋子裡的討論聲,林老伴兒一邊說着話,也一邊推開門走了進來:“這天寒地凍的,他們夫妻倆的身體還都不好,你讓他們去哪裡躲?”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一聽到老伴兒這麼說,林老頭立即解釋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在爲他們想辦法,看看該怎麼躲,相信那些官兵很快就會搜查到這裡來的。地窖的話,也並非是安全之所,畢竟你想啊,我們這裡家家都有地窖,既然那些人在搜查,怎麼會漏掉那一處,所以,我想着啊,如果帶着他們兩個去山裡躲一躲,也許還要安全一些,不過條件是艱苦了一些罷了,當然這也全看你們倆的意見,如果是決定躲在我老漢家裡的話,我老漢也絕不推脫。”
說着這番話的時候,林老伯那真誠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楚雲笙和蘇景鑠,就等着他們決定。
萍水相逢,卻沒有到這對老夫妻還能這般爲他們着想,說不感動是假的。若真是官兵搜查來的話,一旦牽扯進他們,便是一個窩藏欽犯的重罪,而他們願意爲他們承擔這種風險。
楚雲笙垂眸,看向蘇景鑠,見他對她點了點頭,這才轉過眸子,想那林老伯道:“那我們還是去山裡躲罷,一來安全,二來,也不至於連累了你們老兩口。”
“年輕人這是說的什麼話啊,既是相逢便是有緣,而且我們看你們兩位面善,絕非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一定是得罪了什麼人,既然叫我們遇到了,我們也不能昧着良心不管是吧,老頭子?”
“對對!那現在你們就收拾一下,老婆子去準備一些乾糧和水,我這就帶着他們進山,我們家祖祖輩輩都在這依山傍水的地方以打魚狩獵爲生,所以,山裡的路我熟悉的很。”
“好的,好的。”
說話間,林老伴兒就轉身去爲蘇景鑠和楚雲笙準備乾糧和水,楚雲笙和蘇景鑠也很快的將自己收拾妥當,找了塊布將他們換下的衣物都包了起來,帶在了身上,將他們所有留在這裡的痕跡也都幫着這老兩口清理掉了。
等一切準備妥當,蘇景鑠攙扶着楚雲笙出門的時候,林老伯已經將自家的騾子套好等在門口了。
那騾子瘦小,只容得下一個人騎,蘇景鑠自然想都沒想的將楚雲笙送了上去,而楚雲笙在上面,卻覺得坐立不安。
蘇景鑠身上箭毒未清,渾身的內力真氣被封,要走這一段路全憑他的體力,而他現在這般憔悴重傷的樣子,又怎麼能受的起?
幾次楚雲笙都想下了,卻被蘇景鑠攔住了,他接過來林老伯手中牽着騾子的繮繩,走在了前面,楚雲笙見他如此堅持,便也只好放棄了。
林老伯揹着打獵用的弓箭和刀具,跟在蘇景鑠身邊,不時的跟他說着這周遭的地形環境,以及周邊的一些情況,蘇景鑠都一一記下了,並在心裡盤算着,從這裡到無望鎮該走哪一條路線最快,但是每走一步,因肩胛骨上的傷牽扯着的整個後背的劇痛在每一步都會提醒他,他還能這般強撐多久?
同樣擔心的,還有楚雲笙,她仔細辨別過蘇景鑠背上所中的箭毒,非常刁鑽,而且難解,長時間這麼拖下去的話,只怕光封住了真氣都已經不能阻止毒素的擴散。
得趕快想辦法!
可是何容的那些人已經到了最近的城鎮,即使她要混進城鎮抓藥,也並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的事情。
該怎麼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