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現在已經有了養家餬口的營生,早點送多金去念書自然是好的。”
宋富貴點了點頭,很是欣賞侄子的遠見。
誰不想家裡出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呢,當年宋富貴也送了長孫伯郎去書塾唸書,可惜伯郎早早就被斷定沒有唸書的天賦,宋富貴也就沒浪費銀子,只讓長孫在書塾待到九歲,然後就叫回來下地幹活了。
長孫和其他孫子不同,將來也要成爲宋家的族長,多少還是得識幾個字。
再後來,家裡的孫子孫女越來越多,家裡雖然有餘銀,但要用來購置田地,修建房屋,日子並不寬裕,這樣一來,每房供一個讀書人供不起,選一個聰慧的孩子去念書,其他幾個兒子可能會有意見。
旁人只看到他家多子多福,卻不知道他作爲一家之主在幾個兒子裡搞平衡的艱難,弟弟家這樣倒也清淨。
“這個叫做滷味的東西是你想出來的新吃食,是不是也準備拿去賣啊?”
科舉讀書的事情先放一邊,宋富貴又好奇地指向了一旁的滷味,這種烹飪方式,他聞所未聞。
“家裡現在還是專心致志做肉湯的生意,這滷料花費巨帑,不適合現在的小本經營。”
宋辰搖了搖頭,對他來說,豬下水的生意成本很低廉,滷料是空間裡提供的,豬下水又是豬身上最便宜的部位,但在外人看來不是。
他可以將所有香料在煮完一鍋滷水後全部撈出來,但使湯色澤加深添味的醬油他很難解釋,準確的說,在他無法爲醬油安排一個妥善的來歷之前,所有紅燒類菜式的推出,都受到了限制。
宋辰在心底已經有了一個妥善的計劃,頂多半年,在這之前,他可以靠肉湯的生意,先累積一部分資金。
“這樣啊。”
一聽侄子並不打算做滷味的生意,宋富貴還有點失落。
他覺得這個滷味滋味甚好,還想着要是宋辰做這個買賣,自己到時候偷偷摸摸買點回來,就一杯小酒,難得享受一番。
大家都知道豬下水價格低廉,但宋辰卻說花費巨帑,可見烹飪的醬料十分昂貴。
宋富貴和王大妹畢竟年長,見識也比兒女們更多,看到滷味的色澤,以及價格昂貴這個提示後,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傳說中的醬油,這玩意兒,鄉下幾乎不用,價格比糖還要昂貴數倍。
宋富貴更高興了,弟弟一家果然很敬重他這個大哥,居然用了這麼金貴的東西來款待他。
王大妹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喜意,她活了大半輩子,總算也是吃過醬油的女人了。
“你懂的腳踏實地,這樣很好。”
見侄子並沒有被一時的勝利衝昏頭腦,反而依舊腳踏實地,宋富貴看在眼裡,十分欣慰。
聊着聊着,很快就聊到了今天的重頭戲,紅薯粉條。
一想到九文十文之爭,宋德貴的脖子瞬間縮起來,田翠孃的嘴角也耷拉下來,好在兩人都比較精明,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幾乎沒人看清那一瞬間的變化。
“大伯也知道,我和爹孃用肉湯做着湯麪的生意,需要不少麪粉和紅薯粉條,麪粉倒還好解決,難的是紅薯粉條的製作,也不知道爹孃白天有沒有和你們說起這件事。”
宋辰當然知道九文十文之爭,他現在就是替二老描補一下。
“原本我和爹商量了一下,想要用九文一斤的價格向大伯您家買紅薯粉條,只不過後來和我娘說起這件事,我娘說怕到時候生意紅火,您一家供的紅薯粉條不夠這大半年裡用,還想着從村裡其他人家家裡也收一些,我想着一事不煩二主,大伯孃在村子裡口碑好,乾脆就讓大伯孃替我們家收粉條,每斤的價格提到十文錢,不論大伯孃用多少錢收來的粉條,我們都給這個價格,就當是對大伯孃的答謝。”
在宋辰的口中,九文和十文的誤差是因爲他在和爹孃溝通時出現了問題。
田翠娘之所以將價格定在十文,是因爲他們還有求於大伯家,宋德貴提出的九文,絕對不是欺負宋富貴這個真心疼愛他的哥哥。
其實九文錢收購紅薯粉條,村裡也有的是勤快的人家願意做,雖然製作紅薯粉條的過程很麻煩,但有一個渠道將便宜的紅薯用更高的價格賣出去,誰能拒絕?家種地賺的不是辛苦錢,做紅薯粉條的辛苦並不比種地多辛苦更多。
只要王大妹願意,她完全可以用不到十文的價格收到不少紅薯粉條,就算她用九文半收,收兩斤就掙一文,一百斤就掙五十文,這錢等於白來的。
這麼簡單的賬目,別說王大妹了,連幾個年輕的小媳婦也都會算,大房的人很快就面露喜色,笑盈盈的看着宋辰這個大方的堂弟。
此時宋富貴的眉眼已經完全舒展開了,他就說,弟弟怎麼可能坑他呢,原來是之前家裡商量的時候,沒和弟弟提到幫忙收紅薯粉條這一茬。
“九文,讓你大伯母幫忙在村裡說幾句話,哪裡需要酬勞呢。”
宋富貴覺得,親戚之間幫忙辦事還要錢,那完全是生份的表現。
王大妹的嘴角耷拉下來了,此刻在老太太的心裡,自己這個老伴比宋德貴兩口子還要討厭。
現在想想,其實老二一家挺好的,每次都是她男人上趕着要幫襯他弟弟一家,有便宜不佔是傻子,老二一家又不傻,憑什麼不要上趕着的好處呢。
相反,宋辰這個侄子還在外人面前誇她這個大伯母寬厚慈愛,田翠娘這個向來刻薄精明的弟媳婦在和兒子商量事情的時候,還知道求她幫忙,得給她一些好處。
此時此刻,宋富貴這個小老頭在王大妹眼裡真的是面目可憎。
“以往都是大伯和大伯母幫襯我們一家,幾位堂兄堂嫂也爲我和我爹這不爭氣的身體,多幹了很多本不屬於他們的活,現在侄子稍微有點能力了,也想着報答大伯一家往日的恩德,再說了,大伯孃能用低於十文的價格收到粉條,那也是大伯孃的本事。”
按照他們家的口碑,沒準放出風聲說十文一斤收粉條,人家還得思考一下,這背後是不是有更大的算計呢。
田翠娘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忍着心痛沒有反駁兒子。
此時的她已經完全認識到了口碑的重要性,兩隻眼珠子烏溜溜地轉動着,也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宋辰這話句句誠懇,加上他模樣好,說到往日總是讓大伯一家操心煩勞的時候,眼神中的羞愧和感激,看的大夥兒都心軟了。
覺得這個侄子/堂弟不愧是念了那麼多聖賢書的讀書人,品德竟然這樣高尚,出二房這攤淤泥而不染,頓時覺得自己往日的付出沒有餵了狗,還是有回報的。
連宋富貴都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侄子的這份用心了。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在宋辰的三言兩語中,九文十文這個“誤會”在兩個家庭裡埋下的小小罅隙,也被輕易消弭。
回去的時候,大房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意。
孩子們是因爲吃到了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美食,大人們也想着美食,但更多想着的還是掙銀子的事情。
特別是幾個兒媳婦,婆婆可以用低於十文的價格收到粉條,她們同樣也可以啊,現在是紅薯收穫的季節,她們的孃家同樣收回來很多紅薯,到時候完全可以回一趟孃家,鼓動孃家人也多做一點粉條,到時候,她們用九文、八文半的價格收回來,報備給婆婆的時候就用更高的價格,一倒手,還能截留一點私房錢。
爲了自己的小家庭,幾個小棉襖都黑化了。
宋辰一直將人送到家門口外十幾二十米遠的地方,見到人走遠了,這才慢慢往回走。
他之所以提出讓大伯母一家幫忙收紅薯粉條當然有自己的用意。
一來確實是因爲自己家口碑差,別人未必會因爲他的一句話,就費勁心思做粉條,二來嘛,今天人多口雜,他們家實際出十文錢一斤收粉條的事情,早晚會傳出去。
其實這種賺差價的行爲很正常,每年村子裡都有糧鋪的人來收糧食,誰不知道糧鋪賣的價格比他們來收糧的價格更高呢。
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同一個村子裡,即便明白這個道理,大家的心裡總會覺得不是滋味。
大伯家有威望,再加上宋辰也放話了,說之所以願意十文一斤從他大伯手裡收粉條,是感念大伯一家往日對他們家的幫襯,別人直接賣給他,未必能賣到十文一斤的價格,因此村裡人的這點小心思也不會過多影響大伯一家的聲譽。
只是人心無法控制,每賣出一斤紅薯粉條,大家就會不由自主想到宋老二家的大方和大房的精明。
大伯祭天,法力無邊。
他們家挽回一點口碑,大伯家背地裡挨點抱怨,但好歹真金白銀掙到了。
宋辰覺得,自己現在真的是越來越會替人考慮了,不愧是人品十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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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吃完早飯,歡呼着要跑出去找小夥伴玩耍的宋多金就被他爹逮住了。
“多金啊,你現在已經四歲了,已經是個大孩子了,爹有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交給我們家第三個小男子漢。”
宋辰蹲下身,表情嚴肅鄭重,宋多金懵懵懂懂的,卻也覺得他爹好像在說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大事,趕緊繃住圓乎乎的小臉,同樣鄭重地點了點頭。
“以前咱們家負責去書塾唸書的人是我,但現在爹忙着給家裡掙錢,唸書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要刻苦學習,早日考取功名,成爲咱們這個家未來的靠山。”
有些話,宋多金還聽不太懂,他只知道,作爲這個家唯三的男人之一,他很重要,將來爺爺奶奶,爹孃妹妹,全都得靠他。
小小的身子擔負起大大的壓力,可面對爹爹充滿信任的眼神,小男子漢心中豪情萬丈。
“唸書!當秀才。”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知道他爹唸書就是爲了考秀才,只是一直都沒考上。
天真的宋多金哪裡知道,他爹對他的要求,從來都不是考個秀才那麼簡單的事。
上了賊船的多金安慰完昨天說好要一起去玩過家家的妹妹,擼了一把睡得四腳朝天露出軟乎乎白肚皮的老虎。
然後背上他爹以前用過的小布包,裡面裝着同樣是他爹用過的啓蒙書本和一些筆墨紙硯,仰着腦袋,挺着圓鼓鼓的肚子,牽着他爹的手大搖大擺朝村子裡的私塾走去。
快到書塾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老嫗和一個粉雕玉琢,看上去和宋多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宋辰微眯着眼,看着對面的來人。
故事裡還沒長大的女主角陌霜雪,邊上是她們娘倆搬來時帶着的僕役,旁人稱呼一聲陳婆子。
村裡人只知道這家剛搬來的寡婦夫家姓陌,孃家姓顧,對外只稱陌顧氏,因爲寡婦的身份,鮮少走出院子,至於她來時身邊跟着的女兒,只聽陳婆子喚過幾聲元娘。
一般來說,元娘應該是家裡最長的女兒。
但原身的記憶裡清晰記錄着一幕畫面。
來接人的那支隊伍,對陌霜雪的稱呼是二小姐。
宋辰心裡呵呵笑了一聲,拉着兒子,和她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