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個秀才, 但對於大豐村這支沒出過幾個有功名族人的宋氏宗族來說,也是值得開祠堂祭祖慶賀的大事。
宋氏族人自然歡呼雀躍,其他村人也與有榮焉。
一個秀才的功名, 就將宋老二家往日的種種劣跡抹消一半。
之前宋家做肉湯麪生意,跟村裡人買麪粉, 買粉條,着實讓他們賺了一些錢, 但有時候想起宋老二兩口子的劣跡, 大家背地裡還是會嚼舌頭,但自從宋辰考上秀才後就不一樣了,再議論宋老二家,大夥兒就會擔心會不會得罪官老爺。
秀才不是官, 但對大豐村的村人來說, 和官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反正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儘量敬着點纔對。
與此同時, 宋家的肉湯麪敢在冬季的尾巴和春季的開頭又火了一陣。
這件事,還和前段時間幾個肉湯鋪子的歇業有關。
一開始大夥兒以爲肉湯鋪的東家陪同家裡的小輩考試, 所以幾個鋪子纔會歇業,誰知道等院試都結束了, 還不見鋪子恢復經營,讓一些本打算在考完試後喝上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肉湯的考生都大失所望。
後來才知道, 原來熬湯底的居然是這一屆的秀才,之所以在院試結束後鋪子還沒有恢復經營,是因爲人家還要參加知府大人舉辦的春日宴。
這下子, 原本只在保安縣裡紅火的肉湯麪的名聲一下子傳到了其他縣城百姓的耳朵裡。
一些人覺得讀書人圍着鍋爐打轉不務正業, 做生意更是沾染銅臭, 大多數人都對這個秀才公熬製的,被諸多人推崇的美味肉湯感興趣了。
宋家直接在原本院子的旁邊又買了一塊空地建起了屋子,那幢屋子裡,又壘起了一個個竈頭,從那天以後,那間屋子的煙火就沒有熄滅過。
村裡其他人也變得更忙了,因爲宋老二家,村裡大多數人家這個冬天也多了幾百文甚至更高的進項。宋家的肉湯生意好,意味着他對其他食材的需求量也大,今年開春,大夥兒在耕種前都先跑來宋老二家找秀才公詢問該多種些什麼,少種些什麼,就怕耽誤了發財。
今天老宅子裡的人就特別高興,因爲宋辰又給他們找了一個掙錢的出路。
“你讓我們給你送湯?”
宋家的幾個男人坐在老宅的堂屋裡,女人們在堂屋外的屋檐下縫補衣服,同時也豎起耳朵聽着屋裡的動靜。
剛剛大呼小叫的是宋二馬。
因爲就在前一刻,宋辰這個堂弟過來說給他們這幾個堂哥找了個差事,不知道他們肯不肯幹。
宋辰口中的差事就是幫他送湯。
在此之前,來宋家買肉湯底的商販都是自己送肉和骨頭,然後再將湯運走,這部分商販大多也沒有自己的牛車馬車,只能花錢租賃。
宋辰想着,反正這錢也是要花的,爲什麼賺錢的不能是他呢。
再加上現在買湯底的人越來越多後,宋辰的這個想法越來越清晰了。
拿保安縣來說,那裡的常駐百姓相當於十來個小鎮百姓的數量,光一個攤位,肯定無法將生意包攬,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爲了一碗湯,天天都從城南走到城北,城東走到城西。
所以從年前開始,縣城裡早就又多了一攤肉湯生意,兩個攤位離得很遠,幾乎不干擾,在多了一家競爭對手的情況下,另一家的生意也沒有受太大影響。
但畢竟也算競爭的同行,兩家人互相不待見,平日來取肉湯送燉湯的原材料時,都是分開的。
如果是宋辰送貨,肯定裝在一輛車上,分別送給他們,差不多的路程,一趟就能送完,對方可以少給點運送費,但宋辰卻能收兩份錢。
縣城如此,更何況府城呢。
所以不久前,宋辰就買了兩匹馬兩頭牛回來,馬負責送遠一些的地方,牛負責送周邊幾個城鎮,農忙的時候,牛還能租給村裡人幹農活。
“送府城那一撥的遠一些,用馬車來回也要大半天了,早上天不亮就得出發,所以工錢也高一些,一天三十文,送附近幾個縣城鎮子的雖然近,但是量大,可能得跑兩個來回,一天二十五文錢,當然這是給堂哥你們的工錢,一個人趕車我也不放心,最好再找一個同村你們相熟的兄弟壓車,他們的工錢前者十五文,後者十三文。”
去碼頭、糧鋪幫忙扛包,一個壯勞力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二十文錢左右,這是村裡男人們農閒時最好的收入了,但現在宋辰開的工錢比扛包更高,只是趕牛車馬車送湯底,這活兒可比扛包輕鬆多了。
至於壓車雖然工錢看上去少了不少,但問題是堂弟家天天都要送湯,等於天天都能有這份收入,但扛包的活兒,不是隨時都有的。
一天三十文,一個月就是九百文,將近一兩,就算是跑周邊,一個月也就七百多文,光是種地,壓根不可能有這個收入。
大夥兒不知道宋辰能靠這個掙多少錢,覺得宋辰這麼大方,純粹就是幫襯他幾個堂兄。
宋富貴的呼吸都急促了許多,他看向屋檐下說是納鞋底,其實手中的針頭好久沒動的老伴兒,以前她對自己幫襯弟弟侄子多有埋怨,現在看看,他有沒有幫錯人,他宋富貴的弟弟侄子,都是有良心動感恩的好孩子啊。
牛馬驢騾的媳婦們更是欣喜連連,特別是後面三個,要是這份活兒能長久做下去,即便分家了,她們也不用發愁家裡的生計了。
只是這樣一來,男人們大半天都要耗在路上,地裡的活兒豈不是要荒廢了。
“這不是還有小半天的時間嗎,再說了,家裡還有我和你娘,我們還沒有老到不能動,伯仲叔季幾個孩子也大了,能幫忙幹活了,再不濟,僱幾個同村的人幫忙。”
宋富貴也想到了對策。
侄子之所以會讓他幾個堂哥幫忙趕車,也是因爲他幾個堂哥都是趕牛車的好手,宋富貴家有牛,地裡的耕作大多時候要靠這頭老牛,在忙完了自家地裡的活兒,這頭老牛就會被租借出去,幾個兒子輪流趕着牛去村裡別人家幫忙。
馬車幾個兒子沒趕過,但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練一練,但有豐富的驅趕牛驢的經驗,總歸比大多數人上手快。
宋富貴甚至想好了,趁閒暇時也該教幾個孫子怎麼趕牛車了,現在孩子還小,就算宋辰願意,他也不會厚着臉皮提出將壓車的活兒交給幾個還沒成家的愣頭青。
一來半大小夥兒根本沒什麼威懾力,二來在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幾個兒子沒法趕車的時候,他們也不能幫忙,這件事,還是得找村裡的其他老手。
但過個幾年,等孫子們都成長起來,肥水自然不流外人田。
不過宋富貴總覺得,真的再過幾年,他這個侄子肯定還會給他其他驚喜,現在說這些,都還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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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是正事,宋大牛他們默不作聲從自己平日裡相處的比較好的人中間選擇了體格最結實,人又老實,還有點趕車功夫在身上的漢子。
等這個消息傳出去的時候,人都已經定下了,幾人也開始頻繁出現在宋老二家搭建的牲畜棚裡,每天給那幾匹剛買來不久的牛、馬餵食,培養感情,時不時還給套上車,驅趕着在村裡來回走動。
“聽說了嗎,幫忙送湯那幾個男人,每天都能拿到十幾文的工錢呢。”
村裡一些碎嘴婆子們又有新熱鬧了,這也不算說秀才公的壞話,她們大膽地說。
“哎,怎麼不聲不響就選好人了呢,要不然,叫我家苟柱也去試試。”一個乾瘦的女人遺憾的說道。
“得了吧,你家苟柱那身板又瘦又小,是讓他壓車呢,還是讓大牛他們兄弟幾個照顧他呢?”
人羣裡一陣嗤笑,讓那個乾瘦的女人很沒面子。
但這話也有道理,青都府內雖然民風淳樸,但也不代表沒有一個壞人,運着那麼多湯底,誰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麼宵小匪徒,當然還是選幾個體格強悍的壓車纔有底氣。
宋大牛幾兄弟就是健壯高大的漢子,一輛車有兩個高頭大漢趕着,就算有人有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
“你們說宋大牛他們喊去幫忙的都能領到十幾文,宋大牛他們兄弟幾個又能拿多少工錢啊?”
乾瘦女人不想聽他們笑話自家的苟柱,乾脆轉移話題。
之前宋辰花十文錢一斤收粉條,但王大妹卻用九十文十斤、九十二三文十斤、九十五文十斤的不同價格收粉條的事情村裡人也都知道了。
據說宋家大房那幾個兒媳婦更黑心,回孃家用更低的價格收來了一批粉條。
光是這個冬天,宋老二家就收了大幾千斤的粉條,想想就知道,王大妹沒少掙錢。
但這件事沒法說,因爲宋辰都說了,他讓他大娘幫忙收粉條,是因爲他大娘人品好,不會弄虛作假,收來的紅薯粉條質量肯定好,再加上早些年他大伯一家對他們的幫襯,所以不論他大伯母是用什麼價收來的,他都用十文錢一斤收。
要是村裡人單獨拿去賣給他,沒準還賣不上賣給王大妹的那個價兒呢。
道理歸道理,大家心裡總是酸溜溜的,嫉妒王大妹遇到這麼孝順的侄子。
這次僱人壓車的事情一出,大家更覺得,宋家幾兄弟肯定沒少掙。
“秀才公就是不一樣。”
歹竹出好筍了,當然,這句話沒敢說,這不是罵秀才公的爹孃是歹竹嗎。
“村長有福氣啊。”
又是一聲感嘆。
以前村裡人多笑話宋富貴眼盲心瞎,現在就多羨慕他有遠見。
前幾十年,他掏心掏肺幫襯了弟弟一家,後半輩子,他弟弟一家反哺他這個大哥,按照現在宋老二家紅火的運勢,沒準老宅那邊還能沾幾代光呢。
而且從秀才公的行爲來看,他絕對是一個知恩圖報懂得感恩的君子人物,大夥兒在心裡思忖着,以前有沒有得罪過秀才公一家?
想着想着,臉都青了。
這個村子裡的婆子們,有幾個沒和苗翠娘打過架,扯過頭髮,田翠娘可是秀才公的親孃啊,他們只能在心裡安慰秀才公是個明辨是非的聰明人。
不過從現在起,必須改變對宋老二兩口子的態度,他們也得讓秀才公看到他們的友善,萬一將來秀才公也提拔他們一把呢。
一羣人在心裡打定主意,從今天開始要努力發掘宋德貴和苗翠娘身上的美德,儘可能的和他們兩口子交好。
對了,秀才公家的那隻橘霸王也不能放過。
可不能像以前那樣看到那隻貓在自己家院子附近溜達就衝出去驅趕了。
宰相門前七品官,那隻瞎溜達的肥貓至少也得是鎮宅石獅的地位吧。
*****
村裡的風言風語就連一直對外宣稱寡居狀態的顧清鳶都聽說了,她的消息來源自然是陳婆子了。
“娘子,這個月的份例已經超了。”
陳婆子和顧清鳶報賬,每個月月初顧清鳶都會給她二兩銀子,用來添置家裡的一些器具以及日常三餐。
二兩絕對不是什麼小數目,沒見宋大牛他們幾兄弟還在爲每個月能掙幾百文錢高興着嗎,無奈顧清鳶娘倆實在挑剔,日常花銷太大。
顧清鳶不喜雞鴨的氣味,不讓陳婆子在院子裡養這些家禽,偏偏她一天三頓,又離不開雞蛋和肉,只能花錢買。
早起一杯清甜的糖水,還得要品質最好的霜糖。
現在的糖品質都不高,顏色呈黃褐色,看上去一點都不晶瑩剔透,有些苦味和澀味,所謂的霜糖,也只是接近微黃的顏色,但這樣的糖,價格已經接近黃金。
所有的飯菜她都要吃最新鮮的,頓頓都要現做,沒吃完的菜餚不論多金貴,顧清鳶都只會嫌棄地要求陳婆子倒掉……
說是二兩的例錢,其實根本就不夠用。
不過以前每次陳婆子一提,顧清鳶都會補給她一些銀子。
“又花完了?”
這纔剛過月半呢,顧清鳶抓着帕子的手微微發白。
月初的時候,她又裁了塊布料,給女兒買了串小米珠做的髮簪,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花了小十兩銀子,再加上前半年的各種支出,她從京都帶來的五百兩,已經花了大半。
那邊已經有一個多月沒來信了,手裡的銀錢又逐漸見底,顧清鳶也不免有些心慌。
她想到了最後一封信的內容。
難道……真的被發現了……
那她該怎麼辦?
難過焦灼之餘,顧清鳶也沒了往日的從容,心慌意亂想着自己和女兒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