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子上有很多槍眼，季涼本來滿心期待自己剛剛射出的那一發子彈也在靶子上留下痕跡，誰知道卻是空歡喜一場。
“剛剛握槍的姿勢不正確。”程燕西終於走上前來，站到季涼身後，前胸緊貼着她的後背，輕輕擡起她的手，說道：“要像這樣。”
這一下子，季涼的心思全然不再手上了，而在後背上。明明隔着厚重的棉衣，可程燕西身上的溫度卻似乎清晰地被自己感受到。程燕西溫熱的呼吸更是輕輕地拍打在自己耳朵上，癢癢的，季涼不自覺的走了神，腦袋裡想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聽到我說什麼了沒？”程燕西突然拔高聲音。
“……恩？”季涼疑惑的應了一聲，“你說什麼？”
“你手裡拿的可是真槍！這可是要人命的！你用心點！”程燕西有些微怒。可能是軍人的天性使然，一到靶場，他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嚴肅且不苟言笑，這樣子，纔像個軍長。
季涼咬了咬脣，心裡有些不痛快。明明是他要自己來學開槍的，第一次開槍，誰能跟他一樣百發百中啊！就會兇，真是可惡！
“知道了。”季涼有些鬱郁的開口。
“手端平，再來！”程燕西說完，擡着季涼的手，“開槍！”
砰——
季涼沒有猶豫的扣動扳機，子彈飛快的射進前面的靶子。
“九環！”報靶員喊道。
“九環？！”季涼原本波瀾不驚的眸子突然一亮，有些得意、又有些不敢置信地說道：“哇！好厲害！程燕西，看到沒？九環！”
程燕西收回手，眉毛忍不住一揚，看到季涼興奮的模樣，附和的點點頭，說道：“是啊，這麼厲害，下次是不是直接十環了？”
“有可能哦。”季涼微微一笑，雖然手指尖凍得有些發紅，可她的興趣被提了起來，擡起槍，說道：“看我神槍手的威力！”說完，朝着那靶子又開了一槍。
砰——
“一環。”
“……”季涼盯着那靶子，半天搓了搓紅紅的耳朵，自我安慰的嘟囔道：“恩，射中了，有進步。”
“呵呵……”程燕西笑了笑，眉眼之間全是淡淡的幸福。下一秒，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棉絨耳套，一下子套在季涼耳朵上。
“什麼啊？”季涼轉過頭來，眼睛一眨一眨的，配合着那耳套，可愛得緊。
“沒什麼，讓你暖和點。”程然西拍了拍她的腦袋，心裡卻暖洋洋的，說道：“快點練習，什麼時候打出十環，什麼時候就可以休息了。”
季涼皺了皺眉，“十環？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程燕西眉峰緊蹙，“如果對面的靶子是你的敵人，你一個脫靶或者射不中，死的就會是你。”
“這……”季涼握着槍，心裡升起一絲不好的感覺，淡淡轉頭，問程燕西道：“有那麼嚴重嗎？我又不上戰場，會嚴重到生死攸關的地步嗎？”
程燕西看着季涼，過了半晌，嘆氣般的說道：“我只是在比喻。”說完，朝那邊的教練員揮了揮手。
“首長！”教練員跑過來行了個軍禮。
“你去弄個人形靶過來。”程燕西道，“最逼真的那種。”
“是！”
教練員跑開之後，程燕西從季涼手裡拿過槍，說道：“還是教你幾個技巧吧，你這槍法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出來的，是我太急於求成了。”
季涼點點頭，心想，這還差不多。
靶子很快就搬來了，看到靶子之後，季涼才知道程燕西所說的‘逼真’是什麼意思。那是個跟正常人一樣大小的人體模型，飽滿立體，穿着衣服，手中竟然還握着一支假槍，臉上的五官都看得清楚，估計除了不會跑、不會說話，其他的地方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這個人型靶材料都是仿真設計的，打出去的感覺跟射中真人一個感覺。”程燕西解釋道：“所以拿這個來練，對你來說會進步很快。”
季涼微微點頭，又聽程燕西問道：“季涼，面對威脅你生命安全的敵人，要選擇射擊的部位，是哪裡？”
“腦袋。”
“還有呢？”
“心臟。”
“還有嗎？”
“嗯……”季涼皺了皺眉，“後背？脊樑？肚子？”
程燕西搖了搖頭，“是胳膊。”
“胳膊？”季涼疑惑的問道：“可是胳膊不是要害部位，會不會太沒有殺傷力了？”
“射擊胳膊的目的不是要打倒敵人，而是幫助你離開，或者說，讓你有緩衝的時間。”程燕西一點一點的講道：“你想想，既然敵人能威脅到你的生命安全，說明他手中是有武器的，而那武器很可能是手槍。如果你沒有把握將你的敵人一槍斃命，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打他的胳膊。”
季涼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道：“打他的胳膊，讓他被迫鬆開手，沒辦法再開槍，或者說，讓他沒有辦法再用手中的武器，給自己留出時間跑。”
程燕西勾了勾嘴角，讚許的點了點頭，“聰明。所以，看敵人哪個手持槍，就打他哪隻手，最佳位置就
是肩窩處。”
季涼看着程燕西，這一刻突然面前這個男人帥的可以，這種成竹在胸、指點江山的神態，竟然讓她的心有些忍不住狂跳。
“接下來，就是練習。”程燕西拿着手槍，說道：“看我的姿勢，手要端平，眼神一定要固定，把面前那個靶子想象成你的敵人，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出槍一定要迅速，不能有絲毫猶豫。”
砰——
隨着程燕西的話音消落，他手中的子彈也破膛而出，穿過空氣的阻力，朝那邊的模型射過去，正中肩窩。
‘啪嗒’一聲，假人手中的假槍也應聲墜落。
季涼簡直忍不住拍手叫好，嘴角微微勾着，看着程燕西的目光裡多了一絲崇拜。
“你……”程燕西轉過頭來，剛要說什麼，對上季涼的目光，一時間心神不由自主的盪漾起來。雖然很不想承認，雖然臉色依舊嚴肅，可程燕西不得不承認，因爲季涼看自己的眼神，他現在覺得很受用。
雪花依舊飄落，天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靶場中間只有兩道綠色的身影。
“對，就這樣握槍，手不要動，用力。”
“打胳膊是下策，如果能射中腦袋或者心臟，是最好的，明白嗎？”
“先來一發試試，不要害怕……”
程燕西站在季涼身後，一字一句的囑咐，一點一點的教她。兩個人身上髮絲上都落上了一層淺淺的雪花，好像瞬間已經天荒地老。
“哎哎哎，你看咱們團長，從沒見他老人家在靶場這麼耐心過啊！”靶場外守衛的一個小兵縮着腦袋，湊到另一個小兵面前，笑道，“要是咱們打成這樣，早就被踹飛了。”
“你這不是廢話！”另一個小兵看了看場中，說道：“那可是團長夫人，那團長可不得手把手地教啊！練得再不好，團長還能用暴力？”
“哎！團長夫人真幸福啊！估計咱們團長溫柔的一面，全都留給夫人了。”
“我怎麼覺得你的話裡酸溜溜的？你是羨慕夫人嗎？你……不會看上團長了吧？”
“滾滾滾！”
“哈哈……”
“哈哈！”彷彿是應和着靶場外的換了，靶場中間，季涼也突然歡快的笑了兩聲，聲音清脆到讓程燕西都一愣。
以前的季涼，就算笑也只會輕輕的勾起嘴角，這麼純真又放肆的笑容，還是第一次見到。
“程燕西！程燕西！”季涼反過身來，抓着程燕西的胳膊，眼中點點星光，抑制不住的興奮，“你看到了沒？我剛剛射中了！三發子彈，眉心、心臟、肩窩，全部射中！你看到沒有？”
“我看到了。”程燕西點點頭，眼神有些chong溺，悠然道：“我們季涼真是厲害，這麼短的時間，槍法進步神速啊！”
季涼因爲興奮激動，沒有聽出‘我們季涼’四個字的意思，只覺得被誇就更開心了。
“軍人的兒女，都是很厲害的。”季涼微微揚起頭，腦海中浮現出父親那張略帶微笑的臉。爸，這樣，也算沒有給你丟臉吧？
程燕西看了看天色，說道：“今天就先這樣吧。”
“好。”季涼點點頭，將槍遞給程燕西，“給你。”
程燕西看着槍，皺了皺眉，說道：“你留着吧。”
季涼倏地睜大眼，“我……不行，不行的。我怎麼能拿着槍呢！”
看到季涼如驚弓之鳥的模樣，程燕西抿抿脣，將手槍收回來，說道：“那就先不要拿了，等明天練習射擊的時候再來拿。”
季涼忙不迭的點點頭。
“如果沒有嫁給我，你會過什麼樣的生活？”程燕西突然問道。因爲看到季涼的樣子，他突然覺得心裡多了很多需要考慮的因素，季涼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季涼想要的是安穩的日子，而自己身份，卻註定自己只能在外奔波，還要受到生命安全的威脅。如果沒有自己，她會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季涼突然愣住，“你……爲什麼，這麼問？”
“我問了你回答就是。”程燕西蹙眉，心裡一陣煩躁。
“我怎麼知道？”季涼反問。她還沒來得及規劃好人生，程燕西就突兀的闖進她的生活，她本來只是個學生……
“不知道最好，有我的人生纔是你的人生。”程燕西哼了一句，“我給你的生活，就是你應該有的生活。”
“……”季涼啞然，“那你剛剛問什麼？有意義嗎？”
“季涼，你好煩啊！”程燕西氣得一跺腳，“走了走了，別再問了，煩死了！”
季涼聳聳肩，剛要提步跟着程燕西走，程燕西卻突然停下。
“又怎麼了？”季涼微惱。
“雪下大了。”程燕西看了看四周，“靶場是個好地方，就在這裡堆雪人吧，答應你給你獎勵的。”
“獎勵不要了行嗎？”季涼微微問出口，可下一秒就收到了程燕西殺人般的目光。
逼着自己接受獎勵，逼着自己送生日禮物……這天底下最沒道理的事情，全被程燕西做了一遍。
“你要堆個什麼？”程燕西盯着季涼，自顧自的開口，一副‘你必
須留在這裡堆雪人’的表情。
“隨便弄個雪人吧！”季涼摸了摸鼻子。
程燕西不屑的哼了一聲，自然的蹲到地上，抓起地面上厚厚的一層雪捏成團，“先做個身子？”
“恩。”季涼微微點頭，腳卻沒有動，看着程燕西蹲在地上滾雪球。
“要弄個多大的雪人？”程燕西彷彿來了興趣，“比你個頭還大的行嗎？讓他一整個冬天都守在靶場，像那個，麥田裡的稻草人。”
“你會弄嗎？”季涼微微挑眉，看着雪球在程燕西手底下越滾越大，微微發笑。
“相信我！”程燕西呼了口氣，直了直身子，重新彎腰開始滾雪球。
程燕西推着雪球，沿着靶場到處跑，越滾越大。季涼忙擡步跟着程燕西走，看着直徑已經有一米多的雪球，連忙制止道：“已經夠大了，你要把整個靶場的雪全部收集起來嗎？”
“不行嗎？”程燕西直起身來，挑挑眉，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一開口，吐出絲絲熱氣，“你也動動手，別光看着我弄啊！快過來，你負責腦袋的部分！”
“啊？……哦。”季涼有些後知後覺的點點頭，伸出手，在地上捧了一把雪，捏成一個小小的圓。
程燕西看到，搖搖頭，“季涼，你怎麼這麼小家子氣？身子那麼大，你弄個腦袋跟拳頭似的，多可笑啊！”說着，蹲下身，湊到季涼麪前，一把握住季涼的手，“要這樣，這樣！”
季涼一下子愣住，程燕西手上的溫度很快的傳到自己手上，手底是冰冷的雪，手上是溫暖的手掌，季涼的心似乎也在煎熬。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程燕西住着季涼的手，放到自己嘴上哈了幾下熱氣，“季涼季涼，名字裡帶了涼，果然就熱不起來嗎？你還是看着我堆雪人吧，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咚咚咚——
程燕西手上的繭子有些粗，季涼卻被那略微粗糙的手感磨得心裡癢癢的，她清楚的聽到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就連耳根也忍不住發燙起來。
心裡蹦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程然，如果沒有十年前的車禍。如果你只是程燕西，我只是季涼，該有多好？
“想什麼呢？”程燕西看到季涼愣神的樣子，擡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恩？沒……沒什麼。”季涼連忙搖搖頭，意識到自己剛剛所想，霎時臉色更紅，連忙拔高聲音道：“快點堆雪人啊！”
“那你可得看好了！”程燕西得意的一笑，又開始了滾雪球大戰。
“腦袋要圓一點……對……再大一點……”
季涼站在一旁，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等着程燕西把雪人的身子堆好，五官卻是個難題，“不行，眼睛要用其他材料……”
程燕西惱怒的道：“季涼，你來弄！這個破眼睛……不如直接滾兩個雪球好玩呢！”
季涼隨手從一旁的枯草叢裡撿了兩顆石子，走到雪人旁，輕輕將石子按到雪人的腦袋上，“你看，這不就行了？很簡單的！”
程燕西滿意的看着雪人，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突然開口，“季涼同志。”
“恩？”季涼微微轉過頭來。
“季涼同志，念在你今天表現良好，”程燕西一派訓話的表情，“又與本長官配合默契，特將此雪人贈與你，還不快快收下？”
季涼嘴角抽了抽，“多謝程首長。”
“恩，乖。”程燕西點點頭，“看看雪人怎麼樣？”
季涼笑道：“很好。”季涼仔細的打量着雪人，時不時將雪人的邊邊角角都休整休整，直至滿意。
“嘿！季涼！”
身後突然傳來程燕西的聲音，季涼一轉頭，只見程燕西賊賊的笑着，下一秒，程燕西忽的擡手朝這邊扔了什麼，季涼只見一團白色的東西從自己眼前飛過，緊接着，啪嗒一聲落進身旁的雪裡。
“怎麼樣？這個小雪球還不錯吧？”程燕西得意的搖頭晃腦，又飛快的抓起一把雪，準確的朝季涼扔過來，“看招！”
“喂！”季涼驚呼一聲，來不及躲避，只能任雪球在自己身前綻放。
程燕西看着打中季涼，又捏了一個雪球準備攻擊，可等了半天不見，只見季涼站在雪人旁背對着自己，沒有反應。
難道生氣了？
程燕西連忙將雪球一扔，大步朝季涼走過去，手放到季涼肩上，“喂？沒事吧？打疼了嗎？”
“程燕西……”季涼的聲音弱弱的，程燕西心裡一緊，剛要道歉，可接下來，季涼突然轉身，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捏了一個雪球，一擡手，沒有扔，卻將雪球直直的塞到程燕西脖子裡。
“額……”程燕西猛地退後一步，一臉驚愕的表情。
“讓你欺負人。”季涼皺了皺鼻子，有些撒嬌。
程燕西愣在原地。剛剛季涼是在跟他玩嗎？季涼剛剛在跟他撒嬌嗎？
“拜拜，程首長！我要回去休息了！”季涼腳底抹油，準備逃開這是非之地。
“捉弄了本首長還想跑？！”程燕西大喝一聲，笑道：“季涼，讓我追上，你就死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