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又是一年春節,小甄不情不願地登上了春運的火車。坐在隔間牀邊小桌子旁,等待着開水涼,望着窗外。並列的鐵軌、樹木、灰濛濛的雲彩和低矮的天空從身邊疾馳而過。小甄又開始回憶起了太祖母.....

她和太祖母交情並不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一年前的春節。太祖母那時九十大壽,小甄也在場,爲這位素不相識的陌生老人慶壽。老人滿臉的皺紋,似波瀾不止的秋水,都是歲月刻下的一刀一刀的痕跡;眼皮無精打采地勉強擡起,但是清晰可見眼中流轉着的欣喜滿足。記得太祖母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是:“孩子,看到你,我似乎又回......咳咳......到了......咳咳......那時候呀......”一臉沉浸在回憶裡的表情。

那年暑假,小甄的幾個長輩輪流照顧身患癌症的太祖母。一開始各人都顯得很熱心,上趕着獻殷勤;可到了後來,真可謂“久病牀前無孝子”,兒孫們對於太祖母愈發冷淡,病房一連幾天無人問津,小甄也不被允許進入,被教導“那是晦氣的地方”。能想象身處病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癱在牀上,獨自承受病痛,心裡是多麼冰冷絕望。

......

九月開學前夕,十二歲的小甄在火葬場目送了安息的逝者。那又是世界給她留下的一個恐怖的印象。人辛辛苦苦耕耘一生,到老卻免不了被作爲累贅對待,收到的卻只是冷眼與被漸漸地遺忘,最終埋進土裡,或在火焰中化爲碎片與灰塵......她並不是爲親人的逝去而悲傷,而是對世間炎涼感到恐怖。

大年三十夜,團圓宴之前,伯母忽然說道,小甄如今也滿十二了,有資格參與祭祖了。於是,在祖父的帶領下,一家人繞到後院,打開塵封許久的門鎖,推門進入。小甄站在門口,嚇呆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地上。只見層層疊疊的高臺上,擺滿了先人的靈位,黑底白字、一橫一豎都使她的心靈顫抖着;到處橫着輕飄飄的、棉絮般的蜘蛛網,令人毛骨悚然的風吹着鐵門“吱呀吱呀”地響。長輩們忙着擺設祭祖所用的物品。小甄就猶如提線木偶一般,在祖父的擺佈下機械地完成了祭祖儀式,急忙退了出去,只覺後背陣陣冷風襲來。“吱呀”門又悄悄地閉上了。

享用團圓宴時,小甄眼看着長輩桌上、小輩桌上的各式飯菜、茶盞、酒杯,耳邊不停地響着歡聲笑語、夾雜着划拳的吶喊聲,去始終無法融入其中。母親看着她呆若木雞的模樣,說道:“準是衝撞了回家過年的逝者了。我本就說祭祖不要讓她參與吧。”已厭倦了守夜的小甄只不說話,默默走到角落,蜷縮在厚重的棉被裡,似乎突然獲得了極大的安全感,全然忘記了長輩的叮囑,眼皮不爭氣地黏在了一起,打起了盹。

忽然,一陣陰風捲地而來,將歡笑聲、勸酒聲撕成了碎片,小甄像是喝醉酒了一樣,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朦朧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