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維櫻瞪着那邊片刻, 忽然又說:“不,不走了。”
“怎麼?”
“現在想不讓他們看到似乎不大可能。再說,其實沒有什麼好躲的。”鄧維櫻臉上的笑有些蒼白。
龔良深深看他一眼, 再看那邊一眼, 嘆息道:“好。”
兩個人繼續跟着服務生往前走。正好和何晏兩人迎面碰上。
首先發現他們的是柳菲雯, 她的眼睛頓時就一亮, 側臉對何晏低低地說了什麼。不外乎是說看到了兩人, 因爲下一刻,何晏的目光就順着她的指引,炯炯地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鄧維櫻覺得,她似乎看到了何晏臉上一閃而過的憤怒。
但是, 畢竟是久經鍛鍊的, 很快他就平靜地過來打招呼:“你好, 維景;還有,龔先生。”柳菲雯也在後面跟着打招呼, 柔聲說:“龔先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幾個人相互寒暄,一派客氣彷彿是在社交場合的正常交流。儘管其中兩個名爲男女朋友的男人和女人,各自身邊有異性的同行者。
鄧維櫻覺得這副姿態真是荒謬。
她低了低頭,在脣邊扯出諷刺的笑。然後擡頭一臉燦爛笑意地看着對面兩人:“何晏你和柳小姐也是加班了所以一起出來吃飯嗎?”
一句話說明了自己爲什麼會和龔良一起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然後詢問何晏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柳菲雯有些尷尬。因爲不同於鄧維櫻與龔良之間一臂遠的距離明晃晃地表示着兩人在避險, 她是挽着了何晏的手臂, 姿態親密。何晏卻面不改色, 對着鄧維櫻點頭:“是, 和你一樣。不打擾了,我們回去繼續加班。”
鄧維櫻聽着他說話, 加班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柳菲雯的臉微微一紅,只是沒有人注意到。
四個人在這樣尷尬的場景偶遇,但是偏偏又和平地交錯而過,簡直就顯示做夢一樣。
龔良看着沉默下來的鄧維櫻,在她對面坐下,不贊同地搖頭:“你太冷靜了,這樣對你的愛情沒有幫助。”
“不冷靜又能如何?”鄧維櫻反問,“在這裡吵起來,然後給人當笑話看嗎?雖然這話不該對你說,但是,龔良,我和他之間,可能已經完蛋了。”她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說完這句話,對自己慘淡地微笑一下,端起水來喝。
龔良只能蒼白無力地安慰兩句,沉默下來。
過一會,他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說。”
“謝謝你。我不會客氣的。”
“不用謝。無論是作爲學長或者是同事,於情於理都是應該幫忙的。”
鄧維櫻對他感激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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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兩個人吃得很沉默。從餐廳出來,龔良問鄧維櫻是否有安排,需不需要他送她回家。
鄧維櫻呆呆地看自己的手指半天,搖搖頭。隨即,她深吸一口氣,振奮起來:“龔良你今天被強制空出來了對不對?那把這一天借我吧。”她的語調刻意地明媚,眯起的眼睛裡卻潛藏着失意。
龔良有些憐惜地看她,點頭。
在鄧維櫻的安排下,兩個人去了電影院。她選擇了一部看上去很悲情的文藝片,在周圍黑暗下來的那一刻,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接着隱約的光線,龔良看着她,發現她的眼角有晶瑩淚光閃爍。但是這個女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安靜地流着淚,一點聲音都沒有。
龔良覺得自己有一點心疼。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心思,但是卻忍不住。記憶中愛着的女孩,彷彿復活在眼前這個人身上一樣。他明白這種心思對她不公平,只是忍不住。
忍不住啊……
他偏過頭去,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着屏幕,什麼都沒有看進去。只是在黑暗中,悄悄地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感覺到那隻柔軟的手掙扎了一下,便安靜地躺在了自己的手心。
小小的,柔柔的,彷彿一用力就會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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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遭遇並沒有給四個人帶來什麼影響。下一次見面,所有人都彷彿忘記了一樣,以前是什麼態度,現在還是什麼態度。
只是和何晏在一起的時候,何晏走神的時間越來越多,兩個人之間逐漸變得冷淡下來。
鄧維櫻看着坐在對面的何晏,戳了戳自己杯子裡的冰沙,說:“你要是不想在這裡待下去,可以先離開。你已經發呆半個小時了。”
這裡是城市郊區的一座水榭,在五月底的時候來這裡吹吹風,看着水面浩淼,魚躍鳥飛,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但是,兩個熱坐在這裡默默無言,就算不上什麼美事了。
何晏被她的話驚醒過來,看她一眼,反而皺起了眉,垂下頭依舊沉默。
“有什麼不好說的?”鄧維櫻問,語氣有些衝。她實在是受不了何晏的這種沉默。她願意和何晏出來,也是打算好好談一談,將事情說清楚。但是遇上一個沉默得沒有什麼話說的人,要怎麼談。
她甚至連這個話題都扯不上去。
何晏終於徹底回過神,招手要服務員再上一杯水,將自己面前已經融化的水放到了一邊。
“我想和你談一談。”他說。
“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很早以前就這樣說過了。”
“有這樣嗎?”何晏驚訝地反問。看他的表情,倒彷彿是真的第一次聽到一樣。
鄧維櫻立刻知道,以前的幾次聚會,她說的話,他都沒有往心裡去。
她也不生氣,點頭表示卻有其事。然後她說:“你想說什麼?有些事我們心知肚明,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這個時侯的何晏,倒是有了幾分乾脆。
“我要結婚了。”他說。
“誰?柳菲雯?”
“對,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鄧維櫻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你來找我說要讓我後悔一輩子的那天。”
“怎麼可能?那個時侯……”何晏的驚訝溢於言表。
“你不能小看一個女人的敏銳。”鄧維櫻不動聲色地說,“再說……”
“什麼?”
“沒什麼。”鄧維櫻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她站起來,對何晏點點頭,“今天這次,就當是我們最後的約會吧。你父母那邊,你是否已經交代好?”
“是。我……我是奉子成婚。他們聽到她懷孕了,都很高興。你已經是過去式了。”
看到何晏低着頭的樣子,鄧維櫻有些明白他的心境。
前不久還在爲了另一個女人愛恨情仇瘋狂一把,今天就有了後代步入婚姻的牢籠,這種落差,他還沒有接受。
“那,祝你幸福。”她留下這樣一句,走出去:“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幫我付最後一次帳。”
何晏聽着她的聲音越行越遠,忍不住回頭看。她的長裙和長髮一起在風中飄舞,漸漸變小,最後消失在人羣中。
直到這個時侯,他的心中才涌上悶悶的痛,有什麼東西,永遠地失去了,再也回不來。
他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已經看不見她的方向。
良久,他蒼白一笑,站起來將水喝完,結賬走人。從今天開始,他的人生與她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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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維櫻直到走出很遠,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才大笑起來。
漸漸地,笑聲低下去,眼淚流出來。
她爲自己高興,卻爲維景難過。她最終還是沒能替維景等到何晏發現自己的真心。隨即,她浮現笑臉,仰着頭摸出紙巾將眼淚擦去。
出租車司機是個大叔,這個時侯終於說了一句:“姑娘,別難過,總有更好的。”
“師傅,您怎麼知道我是爲什麼難過?”
司機看她似乎已經恢復過來,笑呵呵地回答:“不是工作就是失戀。這兩樣東西,有什麼了不起,丟了工作還有下一份,丟了一個男人還有別的男人。姑娘,別說我話說得糙,人生這玩意,你不把它當回事的時候,它就會過來求着你了;你要是看得太重,它總是喜歡耍性子。”
鄧維櫻帶着殘妝微笑,說師傅說得真對。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車窗外,陽光明媚,春日正好。她終於成功地斬斷了一團亂麻的感情生活,能夠開始享受生活。
何晏。想到這個人,她藉着抹粉底的姿勢蓋住脣邊的冷酷笑意。
她等着,等着他撞得頭破血流,在婚姻生活中備受煎熬。他以爲自己愛着的,是溫柔如水的女人,但是,他早已被明烈如火的維景所吸引。發現不了自己的愛意,一廂情願地去追求那種溫柔,最後只能是一片空虛。
這樣的結局,足夠了。
她在最後抹上脣彩,鏡子裡的人又是光鮮動人。
司機讚一聲:“姑娘真是漂亮,走出去真不知道會讓多少人撞電線杆子。”
“謝謝師傅誇獎了。”她含笑回答,笑容明亮清澈,甜美動人。
她掏出手機,給周琦晗打電話:“周大小姐,有時間出來陪我逛一逛嗎?”
周琦晗在那邊驚叫起來:“你居然主動約我,好神奇。一定要來,你等着我。”
問了地點,對方掛斷電話。鄧維櫻笑着對出租車司機說:“師傅,改道去商業街。”
她要大肆慶祝自己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