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烏雲壓頂,整個天兒灰濛濛的,正五十分也不見一絲日頭,似是要下好一場大雨。各宮各處宮女太監更是被掌事的訓教的分外規矩,似是比天還沉悶幾分。
唯有坤寧宮比平日還喧鬧幾倍,掌事姑姑壓低聲音的吩咐着宮女太監們,恐過大聲響驚了裡頭的主子。主宮裡傳出嘶聲力竭的叫喊,讓人聽着分外悽慘,宮內安皇后面容憔悴,秀麗的眉眼緊皺,口中咬着的絲娟也滲出了血,豆大的汗珠不住滑下打溼金絲枕。
坤寧大宮女溫芍倚跪在產榻前,小心翼翼的拿着絲巾小心翼翼的替安後撫去額前汗水。望着進進出出的宮女焦急的催促道:“快,娘娘的蔘湯好了沒,快端進來。”宮女疾着步子走到溫芍面前,將蔘湯遞於溫芍。
溫芍欲將蔘湯送安後飲下,只是安後緊咬絲絹,雙脣緊閉。溫芍只得心疼道:“娘娘,喝下蔘湯方有力氣保全小主字。”
安後聞言彷彿用盡全身氣力,顫抖着微張開口。溫芍急忙小心翼翼地取下帶血的絲絹,放入銀盤子中,由宮女端下,後更是細緻的喂安後飲下蔘湯。待安後飲些蔘湯又將參片含於安後口中。
極力鎮定的撫慰着安後:“娘娘放寬心,陛下在外面守着,太醫也都在外面候着。待娘娘產下皇嗣,陛下必定更疼惜娘娘。”
話音剛畢,接生嬤嬤急得滿頭大汗催促道:“娘娘若是恢復些力氣,便都使出來吧,依奴才的經驗再這樣下去怕是要,要難產的”
聽見這話溫芍也是急了,紅了眼眶:“嬤嬤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只求用盡全力爲娘娘接生。”
嬤嬤忙用滿是鮮血的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漢汗:“奴婢自當爲娘娘竭力。”
安後恢復了些氣力,大口喘着氣,微睜雙目。氣若游絲地對溫芍交代:“去,告訴太醫回陛下,便是到了危急關頭,定要舍母保子”
芍藥登時跪下,已是煞紅的眼再也止不住淚:“娘娘與小主子定能安好,沒到那個關頭,奴婢不去”
安後素手緊攥着錦褥,嘶啞着聲道:“糊塗餘世一族爲難於我母家,調走沁欣,便是想我氣急攻心,一舉要了我母子二人的命。今這孩子一人便可保我母族百年安穩,便是舍了我又何妨”
溫芍抿了淚,緊咬下脣,強忍淚意。重重地對溫後磕了頭,堅定道:“是,奴婢親自去回陛下話。娘娘,放心。”
安後只覺氣力用盡,閉上雙目痛到不能自已,嘶聲低吟。
溫芍渾身發軟,用盡全身力氣站起。踉踉蹌蹌地穿過屏風,看着跪了一地的太醫。嘈雜的殿中宮女一盆盆地往外端着血水,一陣恍惚。心中生出無限悲涼,實在不懂,主子一生恭謹,待人溫和良善,爲何會落得此般。思來只覺世事絕情。
溫芍強定心神,穿過殿門,院中各宮嬪妃皆在。佳麗攘攘滿宮,便是盛春百花齊放也不過此。可此時,只覺分外刺眼。都說宮中風水極佳,可百花在宮中花期卻格外的短,便是花王牡丹也只能落得個玉損香消的下場。
妃嬪中爲首的女子容貌昳麗,身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一身華服,滿頭珠光,更襯的人嬌豔無雙。雖是一臉擔憂的模樣,可此番光景與人並不相配,讓人只覺怪異。
衆妃嬪之中,蕭元帝負手而站,周身帶着不怒自威的氣派。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可眉頭緊皺,一臉凝重之相。
溫芍藥俯身跪在元帝面前悽聲道:“陛下,娘娘恐身危矣,只想一心想保全陛下子息,便是舍了己身願意,娘娘只求陛下顧念多年情分全了念想,否則生比死難。”說完。雖強忍哽咽,可淚再也止不住的打在青灰石板上。
元帝目光一凜,眉間的憂思更加濃重。隨即大聲呵斥到太醫何在。
話音剛畢,太醫院院首便顫顫巍巍的急步趕來跪在元帝面前。
“ 朕問你,皇后現在什麼情況,端着你的項上人頭,仔細講清楚。”
太醫不住的顫着身子:“陛下娘娘驚了胎,久久不能誕下皇子,怕是情況不太好。”
元帝怒急甩袖:“混賬。”玉扳指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刺耳。
嬪妃們趕忙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出,恐出一點聲,惹元帝遷怒。
殿中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分外淒厲。
“啊”嬰兒清脆的哭聲伴着最後一聲嘶啞傳出。
殿中一位嬤嬤走出:“陛下喜得皇子。”
忽又一位嬤嬤走來,過殿門時,步子不穩,差點被絆倒:“陛下娘娘血崩了!”
元帝臉色大驚,忙大步往殿中走去,又猛地回過頭:“去,去丞相府,將歲歡接回宮。”將腰間宮牌扔在地上後,忙似是飛步的奔向殿中。
溫勺仿若魂不附體,看見宮牌後驚弓之鳥似的,拿起腰牌往外跑去。
寢宮內,牀榻上安後臉色煞白,雙眼緊閉,脣上不時滲出血絲,汗水打溼的髮絲無力的貼在雙鬢。整個人彷彿了無生氣,金色的錦褥被鮮血染紅,衝着令人發暈的血腥味兒。
元帝見安後這般,先是一愣。只覺得彷彿有什麼在消散,再也抓不住,莫名的情緒緒令人頭腦發脹異常難受,卻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跺着步子,雙腳像灌了鉛,擡一下都萬般費勁。
元帝欲張口,可嗓子卻無端發緊,沙啞着聲道:“祿海”
福祿海跟隨元帝多年,自然知道元帝意思。忙過去扶住元帝。心中也是難受萬分,主子雖平日裡對皇后淡淡的,可他卻瞧着皇后在主子心中極佔分量,只恐怕情深不自知。
“陛下雖傷心,可也要注意身子”。
元帝緊盯着安後,緩步移向牀榻旁,半倚在牀榻上,好像渾身都失了力。自己也不知爲何此刻如此失態。擡手想幫她理下發絲,可發顫的指尖怎麼也觸不到。
只是澀澀的喊了聲,安後的名字。
“堇斕”
安後只覺耳邊嗡嗡作響,那聲錦瀾,聽得那樣真切,彷彿一下把流水似的光陰拉回了從前。費力的睜開雙眸,眼前的原地彷彿與當年並無二致 只是眸中的深情與當年似是非是。
不禁遙想到當年與元帝初見的場景。
靈臺山遭大雪封路,元帝不顧安危帶着幾名侍衛上了山。大雪中遠遠的看着山階上的元帝,雖狼狽但深邃的眉眼卻透着堅毅,猶如雪中不肯折腰的寒梅。從此一眼誤終生,父親入朝爲官,自己則入宮爲後。半生風雨難熬,時至此刻才明白,宮中向來百花爭豔,哪裡容得下寒梅傲雪。
“阿珏,讓他們退下,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元帝擺擺手,讓衆人退下,輕柔地將安後擁入懷中。
安後雙眸散漫的遊走着,帶着輕柔的笑意:“阿珏還記得初見時,我一眼便瞧上了你。當年父親總是責怪我不顧惜女兒家的名聲,可後來還是拗不過我”
元帝凝眸回憶着:“是呀,錦瀾嫁於我,爲我生兒育女,管理後宮,從不叫我多費心神。”
安後強撐着身子,略高了聲問道:“這些年我只是你的皇后,你心中可曾有過我分毫。”
元帝避而不答,只是微紅的眼眶已落了淚滑入安後發間。
安後略略失神,卻又釋懷似露了笑意:“陛下可曾看過孩子,我與陛下今也是兒女雙了。”
元帝強撐着笑答道:“雖沒見,可孩子哭聲洪亮,今後你我定向兒女承歡膝下之福。”言罷了輕柔的與安後十指相扣。卻分外清晰的感覺安後雙手冰涼,氣力漸失。
安後只覺雙眼沉重,強撐着最後的氣力:“阿珏,歲歡呢?我像是聽見他哭了。”
元帝已泣不成聲:“堇斕聽錯了,歲歡還在相府溫芍已去接了。”
安後只覺氣力用盡,雙眼緩緩閉上氣,若遊絲道:“阿珏,我累了我想睡會兒,今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告訴歲歡孃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叫看護好自己和幼弟。待她長大,嫁人之日孃親定回來爲她備上最美的鳳冠霞……。”
話音未完,相扣的雙手卻已無力落下。
殿外終是下起了大雨,嘩嘩的雨聲更是襯得殿內分外寂靜。
溫芍從未覺得宮道如此悠長。一條條道被硃紅的宮牆圈起,彷彿沒有盡頭。陰沉的天下起瓢潑大雨,溫勺極力的跑着,可宮門太多一下便被門檻絆了,摔的極重。
喪鳴的鐘聲響了一下又一下,傳遍六宮。溫芍像是沒聽見似的,起來接着跑。可雨太大,叫人迷了眼又摔了一跤,溫芍頹廢的爬起身,終是不再跑了,轉而看着坤寧宮的方向。
“主子,等着奴婢。”
聲在悠長的宮道中消了音,溫芍毫不猶豫地撞上珠牆,牆上鮮血四濺,雨沖刷着蜿蜒出了一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