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十年的春節，沈家過得可以說是其樂融融。
畢竟沈恆今年中了探花，沈毅明年也可以在建康任事，不用夫妻，父子分離，這對於沈家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情。
雖然沈章跟沈恆父子倆之間還有一些矛盾，但是沈恆畢竟新中了進士，沈章的態度也慢慢沒有先前那麼強硬了，態度略微有所緩和。
因此，這個年關，沈家過得相當不錯。
大年初二，沈毅帶着夫人還有孩子，以及兄弟沈恆，去趙尚書府上拜年。
因爲年節休沐，趙家一家人都在家裡，沈毅一家四口見了趙家人之後，陸若溪便抱着孩子，去跟趙家的女眷們說話去了，而沈毅則是帶着沈恆，拜見了趙昌平。
沈老爺對着趙尚書微微低頭，拱手道：“師伯。”
他跟趙昌平已經是熟識了，表現的雲淡風輕，而沈恆卻是第一次私下裡見到趙昌平這種級別的大人物，不由得有些緊張，他學着沈毅的模樣，拱手道：“學生沈恆，拜見趙師伯。”
沈恆是甘泉書院出身，而且也是陸夫子的學生，稱呼一聲師伯合情合理。
三人起身之後，沈毅便帶着沈恆上前見禮，一陣寒暄之後，宋夫人去跟老爹說悄悄話去了，而張簡與宋應，則是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沈恆身上，現任吏部員外郎的宋應對着沈恆拱了拱手，微笑道：“久聞探花郎大名，今日終於得見。”
張簡聞言，心裡不由有些感動。
畢竟這三個人，纔是趙昌平真正的“兒輩”，磕頭理所應當。
一旁的沈毅，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有些無奈：“二位師兄，莫要胡說，我爲人也是很靦腆的。”
“嗯。”
如果沒有沈毅，他就是趙家最小的那個。
他當年，雖然也是翰林院出身，但是他的兩個兒子，在讀書上都沒有什麼天分，只能說是中人之資，老大趙幽州好歹還有一個秀才功名，老二趙薊州，幾乎已經成了建康的小混混，對於考學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那就是他臉皮厚。
趙昌平這句話說的有些隱晦，不過很好理解，說白了就是讓他的女婿不要貪污。
沈毅與張簡，也都先後點頭。
三個人行禮之後，趙昌平伸手虛扶道：“都起來罷。”
沈毅點頭：“多謝師伯提點，小侄記下了。”
“罷了，不說這個了。”
有他教張簡，張簡在戶部的差事，就一定會好辦很多。
像趙昌平這種身份，到最後爲了延續自己的政治生命，也不得不去“榜下捉婿”，給自己找了個進士女婿，以在將來繼承他的政治遺產。
沈毅這個人，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路走到現在，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機遇與努力之外，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因素。
“嗯。”
趙尚書這句話，倒不是謙虛。
趙昌平一共三個孩子，趙薊州是最小的一個，上面一兄一姊，宋應的夫人，就是他的二姐。
沈毅微微點頭道：“估摸着十五六，就要去兵部了。”
趙尚書喝了口茶道：“你二姐回來了麼？”
“這樣，等過了年關你去戶部，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張簡也玩笑道：“什麼時候能有乃兄五分臉皮，探花郎將來在朝堂上，當可以無往不利。”
從前，祖父張敬還在建康的時候，不管趙昌平如何待他，都難免會有張敬的影響力，現在祖父不在建康了，趙昌平依舊待他視如己出。
“將來，老夫希望你們兄弟能夠互相扶持，互幫互助。”
趙昌平首先看向沈毅，問道：“子恆過了年關，就要去兵部任事了罷？”
張簡去過沈家很多次，但是好巧不巧，每一次沈恆都沒有在家，沈毅也沒有帶沈恆出去應酬過，張簡的確是第一次見到沈恆。
訓示了三個後輩之後，趙尚書掃視了三個人一眼，然後默默喝了口茶，開口道：“如今，你們已經都是五品官員，品級不低了，又身在各部。”
趙昌平喝了口茶，最後把目光刊載了宋應身上，他沉聲道：“宋應。”
說到這裡，趙尚書搖了搖頭。
宋應連忙點頭應是。
趙尚書啞然一笑，一邊讓兄弟倆坐下，一邊對沈毅開口道：“你沈七這個翰林，恰恰是最貴重的，你也不看看…”
小沈探花頗有些拘謹，拱手道：“二位兄臺，小弟不善言辭…”
趙昌平坐在主位上，先是看了一眼沈毅，然後認真的打量了一遍更加年輕的沈恆，最終還是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感慨道：“沈家一門雙翰林，着實讓人眼熱啊。”
三個人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又看向自己的學生張簡，問道：“易安明年，就要來戶部了罷？”
“探花郎比子恆，可要靦腆太多了。”
四個人各自落座。
張簡相對來說，要隨意很多了，不過他也是對着沈恆拱手，笑着說道：“子恆可把你這個弟弟藏的很深，到現在，我也纔是第一次見到探花郎真容。”
三個人開了會玩笑之後，趙尚書咳嗽了一聲，看向自己的女兒，開口道：“去尋你娘她們罷，子恆的妻小也在，你跟她們母子多親近親近。”
趙尚書淡淡的笑了笑：“至於他們。”
所以，對於一門雙翰林的沈家，趙尚書當然眼紅不已。
趙昌平放下茶盞，啞然一笑：“那是因爲，老夫這裡是子恆你拜年的第一家。”
“學生…”
“多謝恩師，弟子一定日日前來，聆聽恩師教誨。”
他頓了頓之後，又說道：“易安師兄也來了。”
張簡連忙點頭道：“是，老師，吏部的調令年前就已經發下來了。”
宋應連連應是，畢恭畢敬。
宋應與張簡聞言，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那你這幾天，不能光往這裡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而他與張簡，雖然是同年出生，但是小了月份，因此也不得不稱呼張簡一聲師兄。
“你已經調任吏部，老夫沒有在吏部任過事，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但是身在吏部，最有可能走上邪路，老夫有一句話，要送給你。”
張大公子難免爲之觸動。
不過很顯然，沈恆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磨練，纔能有這種能力。
趙昌平先是點了點頭，然後默默嘆了口氣，對着沈毅說道：“以子恆這幾年你在東南的功勞，無論怎麼說，一個兵部郎中都是小了的，當時你應該跟陛下爭一爭…”
趙昌平點頭道：“讓他們進來就是。”
“一併回來了。”
有時候，單單努力都沒有什麼用處。
純靠努力的話，最多也就是中個秀才，再往上就非常困難了。
“孩兒拜見父親，父親新春安康…”
當然了，這三個人跪下來的時候，沈毅與沈恆兄弟倆，都是徑直站了起來，微微側過身子，沒有受這三個人的禮數。
“就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家了。”
他站了起來，對着趙昌平深深作揖。
準確來說，是他不怯場，不管是碰到什麼人，什麼事情，沈老爺從來沒有怯場過，哪怕在皇帝面前，他是該說什麼就說什麼。
“小婿…”
“那你這個年關，就不要閒着了。”
趙小姐點了點頭，對着父親行禮，乖巧的退了出去。
宋應嚇了一跳，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着老岳父躬身道：“岳父…”
趙尚書沉聲道：“凡事莫要欺心，樁樁件件，上天都在看着！”
趙昌平是老戶部了，他在就任戶部尚書之前，就在戶部深耕了近二十年，對於戶部的“業務”，可以說是諳熟於心了。
此時，客廳裡，就只剩下五個男人了。
趙昌平捋了捋鬍鬚，開口道：“兵部姜尚書家裡，該去也要去，還有兩個侍郎，你也可以去上門給拜個年，禮數要到，這樣來年的差事纔好辦。”
“是。”
趙昌平默默說道：“你這兩天該拜年拜年，年初四開始，你每天早上辰時到爲師家裡來，爲師教你戶部的差事應該如何辦。”
等到趙二一離開，坐在趙昌平下首的沈毅微笑道：“師伯，看來今年拜年，小侄來的最早。”
兩個人說笑的功夫，宋應夫婦已經跟張簡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三個人看了一眼在場的沈毅兄弟倆，然後不約而同的跪在了地上，對着趙昌平叩首行禮。
他正要繼續說下去，趙家的老二趙薊州，一路小跑跑了過來，如同耗子見了貓一樣小心翼翼的低着頭，開口道：“爹，姐夫來了。”
讀書…尤其是科考這種事情，的的確確需要天賦，而且是極其需要天賦的。
趙薊州連忙點頭，轉身去帶兩個人進來。
沈恆有些緊張，連道過獎，而沈毅這個老油條則是笑了笑，開口道：“師伯，我家子常是正兒八經的翰林，但是我這個翰林卻有一些牽強，這一門雙進士的說法，不妥帖。”
這也是能力的一種。
趙尚書坐在主位上，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都不要站着了，坐下來說話罷。”
只有剛中進士的沈恆，聽着他們的對話，目光有一些茫然。
這個官場小白，終於經歷了自己的第一次。
第一次見識到了官場上的人情網。
密密麻麻，相互交織，糾葛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