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將軍靜靜的聽着沈毅說話。
等他聽完沈毅這句問題之後，先是沒有說話，然後竟笑了笑。
他擡頭看着沈毅，開口說道：“沈老弟，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不過有很多人，問過跟這個類似的問題。”
沈毅摸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沒猜錯的話，別人應該是問侯爺，大陳能不能長久。”
“沈老弟真是聰明。”
趙祿拍手說道：“一點就通。”
這位大將軍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擡頭看向沈毅，靜靜的說道：“沈老弟年輕，知不知道，我淮河水師，替大陳扛過了多少次滅頂之災？”
沈毅想了想，然後回答道：“如果把世宗南渡之時那次也算上，應該是三次。”
“第一次，是趙崇大將軍硬生生扛住北齊，讓齊人不得南下。”
元熙十三年夏，北齊最後一次大舉南下，準備馬踏江南，天下一統。
“大將軍同意否？”
趙祿面無表情：“鳳陽府是朝廷允許淮河水師屯田之處，這沈老弟也要管？”
沈老爺被氣笑了：“那洪德七年一整年，齊人傷亡多少？”
那場仗打了整整三年，從元熙十三年打到了洪德二年，朝廷漸漸穩定下來之後，北齊纔不得不悻悻退兵。
“你們這些兵部的老爺，心裡想的，無非就是錢財二字，交給你們來整理淮河水師，恐怕那些空缺，要個個收錢了。”
趙祿依舊面無表情，開口道：“互有傷亡實屬平常，禁軍有傷亡，莫非齊人就沒有傷亡了？”
“那好。”
“朝廷要讓我趙祿回建康養老，趙某二話不說，立刻解甲歸田，回建康城郊種地去。”
“既然沈老弟你，弄出了一支水師出來，我回建康之後，會上書陛下，將淮河沿岸其中一節的防務，交給這個所謂的沿海都司。”
趙祿揹着手，面色平靜：“一旦打起來，只要沈老弟的這個沿海都司，能夠扛住三次齊人的進攻，那麼將來，不管朝廷要趙家做什麼，趙家就會做什麼。”
“即便不亡，恐怕建康也待不住了。”
“我們淮河水師的兄弟們，可沒有那麼多錢來，給兵部的老爺們。”
“洪德七年，朝廷與北齊開戰，朝廷調撥三萬禁軍援助侯爺，交由侯爺統屬，一年時間打下來，淮河水師傷亡數千，陣亡的更是隻有一千人出頭！”
趙祿挑了挑眉頭：“無憑無據，欽差不能把這頂帽子，扣在淮河水師頭上罷？”
“不需要太多。”
“第三次…”
沈毅笑着說道：“的確，整個鳳陽府的土地所出的糧食，基本上都是供養淮河水師的軍糧，但是這些軍糧，不歸淮河水師直接管轄，而是歸鳳陽知府衙門管轄，並由鳳陽知府衙門每年定期押送淮河水師大營。”
趙大將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看向沈毅，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沈老弟，你在東南搞出的那個所謂的沿海都司，是什麼用意，趙某一清二楚。”
“可是幾十年來，如果不是趙家在淮河水師，而是朝廷在抵禦北齊，恐怕大陳早已經不是現在的大陳了！”
“除了京畿田畝土地之外，還有就是鳳陽府…”
“第二次，是憲宗皇帝即位初年，北齊又一次大舉南下，第二任安平侯成功擋住齊人，憲宗皇帝得以坐穩帝位。”
藉着昏黃的燭光，趙大將軍看着沈毅，聲音有一些低沉。
趙祿毫不猶豫，緩緩搖頭。
趙祿面無表情：“現在也是如此。”
“兩國之間，隨時可能再起兵鋒。”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懶得再跟他爭下去。
他很是傲氣的仰頭，看向沈毅：“若說忠心，說功勞，整個大陳上下，無人能出淮河水師之右，只可惜…”
他目光平靜，語氣裡沒有什麼波瀾：“你沈子恆的心思，以及陛下的心思，趙某心裡都清楚了，你們無非是想着趙家垮臺，由朝廷來正式接手淮河水師。”
“佔據大量土地的過程中，趙家有沒有仗勢欺人，乃至於仗勢殺人，恐怕侯爺自己都不清楚。”
“趙某當初，想要毀掉這個沿海都司，也不是什麼難事，之所以靜等着你把這支軍隊拉起來，是因爲趙某知道。”
趙祿理所應當的看着沈毅，開口道：“那是因爲，禁軍不夠精銳，遇到數量幾乎相同的齊軍，被齊軍殺的大敗虧輸。”
“今年，齊人應該會有一些異動。”
他看着趙祿，沉聲道：“大將軍說，這是不是擁兵自重，是不是心懷異心！”
“那好。”
“兩國交戰。”
他搖頭感慨道：“只可惜陛下誤信了朝中奸臣讒言，漸漸對我淮河水師，失了信任了。”
“侯爺莫急，聽我說完。”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在盯着沈毅，看着沈老爺心裡有點發毛。
“它毫無用處。”
趙祿微微搖頭，開口道：“淮北的齊人雖然異動頻頻，但是十天半個月之內應該不會動手，我還有一些時間。”
“先說趙家，趙家在京畿的田畝有多少，估計除了侯爺自己，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元熙十三年，頹廢了幾年的先帝，在放縱之中撒手人寰，那時候儲君年幼，朝局不穩，年輕力壯的晉王爺對帝位虎視眈眈，整個大陳上下風雨飄搖。
沈毅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場中的尷尬，他笑着看向趙大將軍，微笑着說道：“大將軍說了淮河水師的功勞，那我與大將軍說一說淮河水師的罪過。”
他看着沈毅，開口道：“我與你，一同回建康。”
沈毅沉聲道：“那咱們，就說一說最近幾年的事情。”
趙祿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沈毅，然後撫掌拍手道：“讀書人就是了不起，這些往事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朝廷的三萬禁軍，回去的不足兩萬！”
沈毅微微搖頭，開口道：“那你我就沒有什麼可談的了，大將軍軍中事忙，這就請回罷，沈某明天迴轉建康去了。”
事已至此，趙家擁兵自重，自成一派，已經成爲既定事實，沒有什麼好爭論的。
沈毅緩緩說道：“應該是元熙十三年，先帝病逝的時候。”
他感慨道：“我家那個逆子，都未必有沈老弟你記得清楚。”
“侯爺，我說的對不對？”
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看向趙祿，開口道：“大將軍，有些話多說無益，你我心裡都清楚得很，現在，即便撇開趙家的問題不提，淮河水師內部問題也已經非常嚴重了，朝廷希望能夠由兵部重新整理淮河水師。”
“這十萬兵馬，交給朝廷，趙某實在放心不下。”
見沈毅沒有說話，趙大將軍又繼續說道：“元熙十三年的那場仗，是我親自打的，當時不是我淮河水師奮勇殺敵，大陳…”
“不。”
沈毅冷笑道：“可是鳳陽知府衙門的人選，早已經不是朝廷或者吏部說了算了！先帝朝的事情暫且不說，單說本朝，至少有三個鳳陽知府，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鳳陽府。”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向沈毅，
“可如果沿海都司，抵不住齊人的攻擊，導致淮河沿岸防務出了漏缺。”
他冷冷的看着沈毅。
“到時候，沈老弟你。”
“恐怕也難辭其咎！”